李落道了一聲謝,幺兒撓撓頭,懵懂地點點頭,咧嘴笑了一下。李落四下張望,不見那婦人,而自己和幺兒所在之地竟然是藏星觀影的盡頭,這條石階道路的起點,他就是從這裏走上雲頂天宮的。擡頭望去,果然,那座雲頂天宮已隐在了雲霧之後。
“你娘呢?”問過之後他才想起幺兒大概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麽,豈料話音剛落,便聽娃兒答道,“我娘在山上,我被趕出來了。”說完之後頓了頓,加重語氣又接了一句,“你也被趕出來了。”
李落怔怔地看着幺兒,雖是古語,但是字正腔圓,比那婦人說的還要清楚。
兩人癡癡呆呆地看着好一會,李落才輕咳一聲問道:“你娘還說什麽了?”
“她讓你帶我出去。”
“然後呢?”
“然後讓我自己走,下山之後就别跟着你了。”
“爲什麽?”
“娘說你面相不好。”
“說我是壞人?”
“那倒沒有。”
“那說什麽了?”
幺兒眨眨眼,一本正經地說:“說你是早死的命,活不長,跟在你身邊容易吃虧。”
李落眼皮一跳,暗罵一聲,看着清清冷冷,沒料到這麽刻薄。
“還有嗎?”
“沒了。”
“下山之後可有打算?”
“沒有。”
李落一挑眉梢:“她也沒替你打算?”
“沒有,就讓我下山去。”
李落扯動嘴角,悶哼一聲,果然,都是瘋子,自己也快瘋了。他看了看這條掩在霞光下的石階,思忖半晌,總歸自己還有些理智在,有些話下山前應該說清楚,哪怕是叫幺兒跟在他身邊,亦或是讓他尋一戶人家收養也好,這麽小的娃兒獨自一人,怕是不會比自己太長命。
幺兒抿着嘴瞅了一眼,清脆說道:“娘還說。”
“又說什麽!?”
“你要是再上山,娘就打斷你的腿,然後把你丢下來。”
李落終于忍不住罵出了聲,幺兒歪着頭,李落喝道:“還有話?”
“嗯,娘說你罵她的話就讓我打你一耳光,不過你罵人之前也不知道要挨打,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再罵我娘啦。”
“呸!”簡直是不可理喻,李落大怒,猛地站了起來,狠狠地瞪了山上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幺兒似乎還在琢磨這一聲呸到底算不算罵人,見李落擡腳,也便急忙跟上前去。到了進來時的那個地方,李落稍作停頓,等娃兒小跑着到他身邊,他伸出手,娃兒自然而然的也将手伸了過去握在一起,他略一猶豫,然後就邁步踏了出去。
這層看不見的氣牆微微一顫,泛起一陣陣漣漪,像被石子驚擾到的水面,輕輕蕩開波紋。兩個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虛空之中,直到那牆面上的漣漪漸漸歸于平靜,婦人這才從一朵雲彩背後走了出來,神色依舊淡漠,有些不近人情,不過還是難掩眼底深處的不舍,呆呆地看着兩人消失的地方,很久之後才緩緩轉過頭去,沿着石階上了山。
藏星觀影,九步登天,而出來隻需一步。
眼前景物一晃,等看清時已到了另外一個地方。李落有過一次經曆,便也罷了,誰知身邊的娃兒也是如此,除了好奇,竟然沒有半點驚訝和害怕。李落嘴角微微上揚,怕是這家人根本不知道什麽是驚訝和害怕吧,看那日中年男子坦然赴死的模樣,興許根本就沒有七情六欲。如此想來,早些離開那裏也好,萬一婦人有一天不知道想起什麽,也一刀了結了自己豈不是冤得慌。
落腳處在山上,準确說來是在那座火山上,離着李落登高望遠,勘破藏星觀影鑰匙的那塊石頭不過數丈之遙,萬幸沒有掉進火山口。
出來的時候天還亮着,山巅風大,吹得兩人衣袂獵獵作響。李落低頭看了一眼幺兒,他似乎沒有少小離家的愁,目光直視前方,瞳孔黑亮深幽,叫他一時失神,許是這雙眼睛裏藏的東西太多,竟讓李落不曾從他的眼睛裏讀出隻言片語。
“娘說……”
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氣,還說!
幺兒笑了笑:“娘讓你拿上自己的東西。”
“什麽東西?”
“不知道,讓我出來之後再告訴你。”
李落摸摸鼻尖,倒還是個會算計的,不免有幾分好奇,會有什麽東西留給他。
“在哪裏?”
幺兒一指半山腰,李落順着所指方向望去,輕輕咋舌,原是那座山腹大殿,不由得就想起那張椅子和插在椅背上的兵器,難不成是留了把兵器給他?想到這裏,李落臉色微微一沉,如果真是如此,那麽會否黑劍白刀斬斷鳴鴻刀的時候那婦人已經看見了,若她看見了,卻放任淵雪來人不聞不問,隻怕天火已經名存實亡。他原想借助天火的力量與淵雪相抗,甚或是叫他們兩敗俱傷才好,眼下看來天火族人多半已經離開了這裏,剩下的諸如上古五族也不過是棄子而已,也許隻能憑借自己的力量阻擋黑劍白刀打開連天雪山下的那扇門。
想着想着,李落啞然失笑,阻止如何,放任又如何,終歸免不了黑沙蔽日,天火裂空。淵雪出不出來又能如何,隻不過多幾年少幾年而已,至于要不要把字刻在石頭上,李落稍作思量,便即抛之腦後,人生苦短,最難忘憂,何必還要自尋麻煩呢。
沿階而下,路過大殿,李落都懶得進去,不料被幺兒拽住衣角,睜着一雙沒有雜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李落看着幺兒,一時有些恍惚,遙想當年,自己也有這樣一雙純澈的眼睛,現在他已經很少去看鏡子裏的自己,那雙眼睛怕是渾濁的再也容不下半點東西了。
既然隻是路過,那就進去看看,也是順路,不算怎麽麻煩。大殿之中還是空無一物,除了那張椅子。幺兒隻是好奇,并沒有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