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婦人有沒有看過那副畫面,但是她顯然不想和他多說這些事,淡漠地說道:“你跟我來。”
李落伸了伸腿,懶散地說:“累了,不想動。”
婦人低下目光瞥了他一眼,揮手一扇,清脆地打了他一個耳光。這一巴掌把他打的有些錯愕發懵,心裏不由得想起血璃,看樣子當真是同一個祖宗,便是喜好打人耳光,不過婦人下手要輕得多,聲音很響,不過一點也不疼,倒是像少不更事時洛氏生惱輕拍他臉頰時的力道。
“我把幺兒托付給你,不管你在那裏看到了什麽,你都要做完做好這件事。”婦人的語氣有些生硬,這哪是求人的口吻,不過李落也不在意,看過了那副畫面,讀到了那七個字,這世上還有什麽值得在意的事呢。
揉了揉被打了耳光的臉頰,李落漫不經心地站了起來,看着婦人淡淡一笑,“走吧。”
婦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她也無話可說,沒有文字,沒有記憶,這裏的祥和精緻隻是點綴之後的牢籠,而李落卻已經知曉,天火的确存在過,也許現在也還在,但是他們早就離開了這裏,像畫中看到的那樣,走得很遠很遠。
他離開了這條街道,跨過那條小河,去到了一個眺望過很多次,卻是頭一次踏足的地方。
這裏的山水花草雖然外表看上去和大甘四境所見很相似,但是距離遠近卻全然不同。看上去離得很遠的兩個地方,可能隻是一步之遙,而兩顆相距不過三尺的石頭,實則卻隔着千山萬水,用走永遠也走不到。山上的路,每一個可供落腳的地方,一花一木,都籠罩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或者規則,李落自然看不懂這裏的規則是什麽,婦人應該也不知道,她隻是能找到一條路而已。他擡眼看着隐在樹後的一座小小閣樓,暗自猜測那裏面或許藏着一個不遜色于大甘四境的疆域也未可知,不知道會不會也有同樣一個大甘,一個草海,一個西域,一個東海,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和他一樣從裏頭走出來過,看見這些浮空山和那座雲頂天宮,或者也看到雲頂天宮裏的那些畫面。
如果看到了,他們會怎麽樣?
婦人帶着李落來到一個環形的建築前,有些像祭天的場所,正中雖然沒有鼎,但是有一塊很高的石頭,依稀有點石碑的模樣,但是表面粗糙,邊角也不規整,既無碑文,也沒有雕刻,倒是天然得很,就是不知道立在這裏是什麽意思。說它像圖騰吧,着實不知道算個什麽圖騰?難不成是根棒槌?
李落還在絞盡腦汁想象着天火先人爲什麽要在這裏放置一根棒槌的時候,婦人卻已上前焚香,然後在這根棒槌前翩然起舞,人如燕雀舞驚魂,跳得當真是好。
李落有些吃驚,婦人翩翩起舞,不知用意爲何,舞姿雖說動人,但是明顯有些生疏,看着賞心悅目,實則七成是因爲她婀娜多姿的身段和那張魅惑衆生的臉。
舞有些像傩舞,傩舞不常見,宮廷之中難得一見,自來被帝王家認爲是不入流的玩意,難登大雅之堂,李落便也沒見過,隻是在書上讀到過。不過傩舞也不算什麽隐秘,在大甘各處,猶是偏遠一帶流傳更廣,大抵上起源于狩獵、圖騰和巫術,進而成了祭神跳鬼、驅瘟避疫、以示安慶的舞蹈,殘商時期尚有國傩,也稱大傩,聲勢頗爲浩大,求寒暑相宜,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人畜平安,國富民生等等。到了大甘年間,太祖李夏顧及國之剛興,百廢待舉,就廢除了大傩儀式,卻也不禁州府郡縣的鄉人傩,便這樣傩舞消失在宮廷之間,卻在民間流傳開來,算是鄉民百姓一年裏一個比較重要的日子。
雖然都是祭神跳鬼,不過傩舞之中舞姿種類頗多,各有用處,較之宮闱裏的曼舞自然要簡單許多,但是也有規矩,不能亂跳,拜錯了鬼神,那就不是祈福,而是招災。
婦人起舞所謂何事李落不得而知,究竟是不是傩舞他也說不準,隻是相像而已,看不懂亦無所謂,賞心悅目便好。
自從讀了那七個字之後,再看過雲頂天宮裏最後的那副畫面,李落就有些懶洋洋的,無論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連聲打着哈欠,盤膝坐在地上,拄着腮幫子迷離地看着婦人起舞。
可惜,他對鼓鑼這樣的擊打樂器不怎麽在行,要不然還能給婦人伴舞。看了太多的無聲畫面,如果再看,說實話有些惡心的想吐。
舞不短,婦人跳得越來越快,步伐也越來越輕盈,繞得圈也越來越大,很快将他也圍了起來。李落一動不動,若非失禮,他倒是想躺在地上看雲彩。
婦人又一次轉到了李落身後,離他很近,衣袂震空的聲音清晰可聞,似乎還能聞到淡淡的猶如麝香一樣的味道。李落懶得回頭,由得她莫名其妙。忽然,腦後有細微的風聲,他也沒有在意,隻以爲是婦人羅袖扇過的風而已,接着,後腦處便是一疼,眼前一黑,臨昏迷之前他忍不住暗罵一聲,殺千刀的娘們,又打了自己一悶棍。看她身無長物,不知道那棍子是藏在什麽地方。
快醒的時候他翻了一個身,忽然身下一空,猛地墜了下去,瞬間睡意全無,還不等他睜眼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就覺一條腿被人死命拉住,這才勉強止住墜勢。忙不倏睜眼一看,入目白雲飄飄,山風徐來,身下空無一物,竟然是懸在半空裏的。這可吓了他一大跳,驚出了一身冷汗,扭頭一看,名喚幺兒的娃娃正死命抱着他的腿,若不是娃兒相救,恐怕他已經先一步羽化而去了。
李落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爬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