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遠,鐵甲精騎不見了,歌聲卻還在,而且好像就在身邊很近很近的地方。李落茫然擡頭,四周除了他就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稻田,連那座火山也看不到了,隻有輕輕拂過身體的稻草枝葉和頭頂、四周無窮無盡的光。
當然,還有孤寂。
李落怔了怔,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孤寂讓血璃放下了仇恨,忘記了過去,如果是自己,有朝一日會不會也忘了世間的一切。他想了又想,苦笑着搖了搖頭,還是活的不夠久,讓他忘卻一切着實有些難,還有那麽多人和那麽多的事,豈是想忘就能忘的,興許要是能活上個幾百年,該能放得下,忘得掉。
歌聲在他駐足思索的時候會變得急促,而他開始走的時候就又會放緩,好像在催促他快些找過來。李落順着歌聲漫無目的地走着,拂開一簇又一簇的稻草,直到草葉把他的手也劃破了。
他把手伸到眼前看了看,皺着眉頭,手破了,卻沒有血流出來,但是很疼,比刀劍斬在身上還要疼。李落想回去,一轉身,卻已找不到來時的路,他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遠,但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沒有鐵甲精騎,也沒有血璃和黑劍白刀,這裏隻剩下他一個人。
難道這又是一個類似太虛幻境的地方?或者是自己在做夢?李落揉了揉眉心,他能感受到身邊的一切,風、稻田、歌聲,如果是夢,這夢真實的有些駭人。饒是他心性沉穩,此刻也不免有些揪心,不知道這歌聲要帶他去哪裏。
沒有别的辦法,隻能跟着歌聲繼續走,終于,在又一次忘卻了時間之後,當他拂開一片稻草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與這片稻田截然不同的景物。
一座孤墳,孤零零地藏在稻田下。
李落吃了一驚,平白出現一座孤墳,理該不是什麽好兆頭。墳前有一座墓碑,不高,剛好隐在稻草下。上頭好像有字,離遠了看不清楚。他走近撥開有些煩人的稻草,蹲下身子仔細看着墓碑表面上刻的字。字迹已經斑駁起來,還有一層浮灰擋住了視線。伸手擦掉了墓碑上的灰塵,字迹勉強看得見了。李落湊近身子,正要細看的時候,猛地,一隻手從墳墓中破土伸了出來,急如閃電,迅疾而決斷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這一下,驚出了他一身冷汗,悶哼一聲,慌忙往後一仰,眼前一花,再睜眼的時候……李落看見了鐵甲精騎!
李落躺在地上愣了半晌,忽然跳了起來,大口喘着氣,再看左右,依舊還是那棵瓷瓶形狀的樹。不遠處有聲音,尋聲望去,血璃和黑劍白刀在說話,察覺到他的目光,血璃回首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醒了?該上路了。”聲音不算大,卻穩穩傳進了耳朵裏。
天已經亮了。
李落的臉色很蒼白,呼吸急促,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背心,卻發現早已被冷汗浸透了後心的衣裳。
這到底是一場夢還是自己真的在入夜之後尋着歌聲去過什麽地方,李落難以斷言,如果是夢,可是在夢裏經曆的一切似乎比眼前所見還要真實,手腕還在隐隐生痛,那隻從墳墓中伸出來的手力氣很大,猶如鐵鑄一般,但是出奇的沒有留下半點傷痕,連同那些被稻草葉子割破的傷痕也不見了。
這一天,他走得渾渾噩噩,血璃不止一次的張望着他,眉頭緊鎖,一臉擔憂。
到了夜裏,這是離開那座火山之後的第四個晚上。李落沒有睡,盤膝坐在稻田裏,運轉着冰心訣調息受傷的經脈。困倒是不怎麽困,不過就算困了他也不想睡,想起昨夜那個匪夷所思的夢境就由不得一陣心驚肉跳。
又是一個好天氣,算算節氣,應該是初春不假,不過在十萬大山裏四季的變化不怎麽明顯,甯是要分個春夏秋冬出來,大概要看什麽時候下得雨多,什麽時候下得雨少。
風吹稻田香,稻花已經開過了,沒有稻花香,不過稻米的香氣也很好聞,雖然不如稻花的香氣那麽明顯,但是沉穩内斂,更能叫人心安理得。
風動,稻葉舞動,心倒是靜了許多,許久不見有什麽異狀,李落漸漸安下了心。今晚蟲鳴聲依舊響了起來,但是隻要不留神去分辨蟲鳴聲裏的歌聲,蟲子叫就是蟲子在叫。
李落輕吐了一口氣,冰心訣流轉十個周天,帶走了經脈中的一些頑疾和傷勢,漸漸蟄伏起來。睜開眼,還好,星空依舊,鐵甲精騎也在,血璃和黑劍白刀也在附近。他搖了搖頭,莞爾一笑,也許真的隻是一場夢而已,倒叫自己疑神疑鬼了整整一天。
有人在吹奏一首曲子,李落擡頭張望了一眼,聲音雖不算大,但是很真切,就在不遠處。他沒太在意,以爲是黑劍白刀率下的哪個人在撫笛弄箫,畢竟和黑劍白刀不熟,天知道他有沒有什麽特别的癖好,像他這樣的人決計算不上無欲無求,喜歡聽曲也屬尋常。
音樂,有時候要比語言直接,要比文字感人。
從耳及耳。以心傳心。
有時候,要将你心比我心才知相憶深;有時候,要以一曲還一曲方知心意濃。愛恨情仇,都可以用一首曲子唱出來,李落覺得最早先的時候先輩祖宗可能未必會說話,但是他們一定會用音樂來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
閑來無事,黑劍白刀這幾日似乎都沒有要殺他的意思,那就聽聽這首曲子,莫要再被奪去心神就好。
幽幽怨怨,七曲九回,繁花落盡,繁華散盡,生死以之,不離不棄,千秋萬載,淚影笑顔,心情盡聚合在這越嶺悲盡了夜墨,越牆落盡月紅的一段曲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