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閑庭信步地走了過來,枯瘦、單薄、潦倒,似乎一陣風就能将他吹倒了,渾身上下彌漫着一股說不上來是暮氣還是死氣的氣息,和任何一個活着的人都顯得那麽格格不入,處處不祥,不容于天地之間。李落眼孔微微收緊,來人似乎爲天地憎惡,但是卻能自成一方乾坤,讓這世間的天地道法于他無用。如果是以前,李落隻會覺得吃驚震撼,不知緣故,現在的他大約是明白的,那人已能将素惠清口中所說隻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武道極緻的域外露,顯于人前,單是這份武功,如果放在大甘,已是天下第一。
黑劍白刀,他還是來了。
“沒想到區區一隻野味,竟然能讓太白血劍心軟,哈哈,多年不見,你還是變了。”
李落側目看了血璃一眼,她避開了他的目光,輕輕垂下眼簾。李落恍然,苦笑一聲,事到如今怎還能不知這其中的虛實,她和黑劍白刀,勢同水火,理該一見面就要分生死的,但是現在卻還能站在一起說話,隻是一想到自己離開也不過是幾個時辰而已,就發生這麽大的變化,世事無常,這無常的也着實快了些。
李落看着黑劍白刀,沉默良久,緩緩開口:“所以,你們早就商量好了。”
“算是吧。”
“所謂世仇,滅族之恨,到底還是不如歲月和空間的侵蝕,世間萬物唯有宇和宙亘古不變,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血璃張了張口,欲言又止,臉上說不上來是赧然還是悔恨。李落淡淡一笑,“不怪你,換做是我,也未必忍受得了千年孤寂,隻是自今日起,我怕是太白一族僅剩的族人了吧。”說完之後,李落心中一動,血璃将血劍留給谷梁淚,莫非她早就已經料到到今時今日的事,還是說她對她自己已無信心……
李落緩緩起身,血璃坐在椅子上紋絲未動,黑劍白刀也沒有進逼,相比而言站得更遠。不過他知道這石殿就算再空闊,如果他倆人一旦聯手,自己亦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較之當初在卓城皇宮裏萬隆帝設下八面玲珑舒才人的八面埋伏,這裏雖然隻有兩個人,但才是真正的十面埋伏。
“你想如何?”李落隻說你想如何,卻不說你們想如何,用意不言而喻,是要把黑劍白刀和血璃分開,倘若血璃還顧念昔日之情,此間之事大有轉機。黑劍白刀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灑然一笑,沒有将他這點伎倆放在心上,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再多的算計都沒有用處,“想和你聊一聊。”
“你說。”
“你可喜歡這個天下?”
李落抿着嘴隻字不言,他大約知道黑劍白刀想說什麽,而他有資格叫黑劍白刀耐下性子說來聽聽,多半不是因爲他是大甘的定天王,手握雄兵,權傾天下,而是因爲山下那四千餘鐵甲精騎。
他知道黑劍白刀要說什麽了。
“我想說什麽想必你也能猜到了,這天下終究是天火和淵雪的天下,就像是山下的良田,天火和淵雪不在,總會有野草滋生,等到他們回來的時候,這些野草雜草總是須得被除去的。”
“如何除法?”
“哈哈,這就不好說了,我也不想騙你,總歸不比你們大甘被草海攻陷時好到哪裏。”
李落悶哼一聲,他料到了,不管是天火還是淵雪,在他們眼中并無傳承意義上的仁慈,最多不過是淡漠和無視而已,就像鎮族遺民,用草海族人的命炮制異鬼大軍,無非是守住極北雪山下屬于鎮族的那扇門而已,至于那些千千萬萬變成異鬼的人命在那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樹化卦知眼中,興許也隻是雜草而已,不過是他這棵雜草長的有些高了,有些惹眼,才換來多說幾句。至于後來迷霧收斂返回鹿野那伽以北,鎮族遺民怕的不是他,而是當年的苦主,太白的血劍。
和樹化卦知一樣,黑劍白刀并無輕視他的意思,在他們這些姑且稱之爲人的人眼中,所謂計謀,須得是實力相近的時候才會用,像他這樣的,似乎還無須動用計謀,隻是說來聽聽而已,如果他不答應,那就順手鏟除了,像山下的良田。
仁慈可能都有,但是沒有人,包括他在内,會對一畝良田中的幾根雜草抱什麽仁慈之心,黑劍白刀說的并沒有錯。天火和淵雪存世之久遠勝曆朝曆代,爲何沒有隻言片語留下,隻是有些人臨終之前才敢在自己的墓穴中隐晦的提及一二,由此可見,不論是天火還是淵雪,所謂仁慈也都是有限得很。
“所以你和她已經談好了麽?把這個天下送給淵雪?”
黑劍白刀莞爾一笑,道:“你不用這麽冷嘲熱諷,天火如果不在,這個天下總要有個歸宿,于你們而言,天火和淵雪沒什麽分别,說不定淵雪還要更好些。”
李落長笑一聲,胸中郁氣難消,争了那麽久,守了那麽久,到頭來隻不過是多了一個旁聽的資格,半生忙碌,也不知道值還是不值。
“我能得到什麽?”
“在你的天下裏你可以爲所欲爲,想怎樣就怎樣,不必想那些世俗的約束,在那裏你足以成爲真正的神。”
李落沒有動容,也沒有驚訝,隻是平淡地看着黑劍白刀,椅子上的血璃忍不住冷哼一聲,“你說的這些,現在的他做不到嗎?”
黑劍白刀一怔,有些尴尬地輕咳一聲,“那你說。”
“天翻地覆之時,你一人,可保十萬人平安。”血璃一字一句地說道。李落看着她,心裏沒有悲哀,沒有憎惡,更沒有凄涼,她有資格和黑劍白刀站在一起讨價還價,但是他沒有,黑劍白刀能容忍他或者允許他從一個棋子變成一個執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