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無方的大軍一動,李落便也動了,很快,隻是一天的工夫,所率騎兵已在六百裏外。宋無方沒有慌亂,調兵遣将有條不紊,漸漸将包圍的圈子收緊起來,他選擇的戰場,就是麗州南部的雲山城,除了這一條路,他自信李落無處可去。
雲山城。
雲山城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城不算大,地勢起伏不平,多山林,河流雖然不多,但是有不少被當地人稱之爲草甸的沼澤,一旦陷進去,再想脫身就難了,也最是不利騎兵沖鋒,擇此地爲戰場,便先遏制了牧天狼騎兵三分,剩下七分,如果還不能勝,他怕是無顔再見自己的父王和兄弟了。
就在密報李落率軍攻下雲山城之後的當天夜裏,南王府的軍隊就圍住了這座山城,爲了這一戰,宋無方不惜動用了宋家隐藏在十萬大山中的隐秘戰力,藏在雲山城的身後,如果李落棄城往南,借麗州境内的山巒繞道滇州或是米南州,沿東海一帶北上,那麽他有八成的把握把牧天狼留在麗州的崇山峻嶺之中。
這是個陷阱。
圍城之後宋無方沒有馬上下令攻城,而是等了等,到天快亮的時候,也是将士最疲倦的時候,他下令攻城。
最先領軍攻城的是那個氣勢如刀一般的将領,親率八千軍中悍卒,從雲山城東門攻城,與此同時,宋無方命軍中将士攻打北城城門。雲山城沒有西城門,不過他怕李落從西城突圍,在城西外設下埋伏,若是牧天狼攀下城牆,決計躲不開弓箭手的圍殺。
大戰将起,宋無方全神貫注地盯着雲山城,黎明前的墨色比夜裏更深。猛地,火光亮了起來,映得他臉上一片奇異的紅芒,喊殺聲驟然驚醒了沉寂的夜色,雲山城東北兩側皆被南王府的兵将圍攻,山城不大,火光幾乎将整座城連同城後的山都照亮了。這個模樣,隻要是稍懂兵法能領軍的将領大約都能看出蹊跷,攻兩側,留生門,必有伏兵。依李落和牧天狼的名聲這種粗淺的埋伏不可能看不出來,不過宋無方并不擔心,他不怕李落與南王府正面搏殺,而擔心他不戰。如果不戰,留他在南府,那便是一根肉裏的刺,想拔都拔不出來。
喊殺聲響起之後不到半刻,忽地,遠遠數聲驚呼聲便傳到了營前。宋無方臉色一變,顧不得坐鎮後方運籌帷幄,一揚馬鞭,率軍中親衛疾馳而出,還未曾來到城門之前,起先攻城的将領便匆忙折返回來,遠遠望見宋無方揚聲叫道:“世子,有情況!”
宋無方心中猛地一涼,沉聲喝道:“說!”
“城中無人,城門上也沒有守軍,雲山城是一座空城!”
“什麽!?”宋無方大吃一驚,這怎麽可能!所有線報軍情都已清清楚楚地說明白李落率牧天狼騎兵已入雲山城,如果隻是一兩個探馬回報,許是被他瞞天過海,可是總不會南王府麾下所有的密諜探子都瞎了眼,認不得誰是定天王!
宋無方悶不做聲,快馬加鞭趕到城下。城門已經破開,城中靜寂無聲,除了南王府将士的動靜,便再也沒有一處有聲,就連那些城裏的雞鳴犬吠也不曾聽到,安靜的異乎尋常。
進了城,宋無方環目四顧,心沉似水,這一戰未分勝負他倒是不怕,哪怕輸了其實他也早有準備,但是他最怕的是李落不見蹤影,這才是真正讓他寝食難安的事,而竟然就在眼前發生了。幾十天的布置,忍受了多少人的非議和懷疑,天南多少雙眼睛盯着,就這麽在衆目睽睽之下李落和牧天狼騎兵消失的無影無蹤,戰局瞬間撲朔迷離起來,下一次他出現會在什麽地方?麗州?米南?甚或是揚南城下……
城中不見蹤影的百姓找到了,毫發無損,盡數被牧天狼趕到了城西角落裏,有些被綁在宅子裏,有些被關在地窖,連同那些但凡能發出聲的牲畜家禽也都丢了過去,難怪入城之後沒有絲毫動靜。
宋無方眼睛有些紅,以往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臉上泛起了濃重的殺意,寒聲喝道:“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遵令!”一衆将士四散而去,驚起了陣陣灰塵。
剛巧,天亮了。晨光照下的雲山城一如往昔,沒有戰火,沒有濃煙,就好似隻是個尋常日子的早晨。
宋無方端坐馬上,微微垂着眼簾,許久沒有出聲。身邊的親衛将士都稍稍散開了幾步,他平時的确溫文爾雅,待人親和,罕見有發怒的時候,但若當真動了肝火,那股寒氣便是萬年寒冰也難及其一。在南王府,宋崖餘固然是南王尊貴,虞紅顔手段了得,宋無缺驚豔無雙,但是唯獨隻有他城府最深,即便是虞紅顔有時候也猜不透他的心裏在想什麽,更别說宋崖餘了。
周身十丈,落雨成雪,就連那個氣勢如刀的心腹将領也不由得退開兩步,暗自驚心。跟在宋無方身邊已近十載,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模樣,怕是漠北的寒冬也不過如此了。
忽地,一個清脆的鈴铛聲從北城城門下清越悠揚地傳了過來。諸人回首,隻見一個清雅的馬車緩緩從外駛來。一頭不甚高大的黑色毛驢邁着歡快的步子,踩着叮叮當當的蹄聲,将車簾前挂着的一串風鈴搖得擺來擺去。
馬車直直朝着街道正中的宋無方身前而來,一衆親衛神色一凝,悄然握住了兵刃。鈴铛的聲音驚動了沉默的宋無方,他擡頭一看,眼中微微一緊,頃刻間,有一絲慌亂一閃而逝。
馬車到了他身前,那驢子很有靈性,沒有人吆喝便自停了下來,打了個響鼻,噴出兩道白氣。宋無方伸手止住欲将攔下馬車的親衛将士,目不轉睛地看着馬車緩緩而來,一直到他身前三步外。
數息沉默,還是他先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