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走過去的時候,那孩子沒死,從母親身軀的縫隙中看着緩緩走近的李落,那雙目光裏有這個世上最純最惡毒的恨!他的眼睛疼了一下,那道目光有些灼人,心雖然沒有想象的那麽疼,隻是有些沉重,重的像把十萬大山都壓在心頭。所以他隻能戴上那張面具,在面具戴上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逼近西城城門的沖天大火,來去匆忙,都不曾多留意一眼景陽城的模樣,隻從還沒來得及被火焰吞噬的街道和房屋上看出一絲江南煙雨的秀氣和幹淨,北栅門,河阜頭,街道地面上的石闆很陳舊,被來來往往的路人磨去了許多棱角,卻沉澱了歲月煙火的氣息。沿着街,一邊是開闊地,一邊是鱗次栉比的房屋,灰磚砌成的矮牆,牆頭爬着瓜秧,還有頂着頭的幾朵黃花,矮牆後那些庭院輕輕翹起的檐角,轉角的竹樓,平日裏應該很熱鬧,或許先生說書,或許有人吊幾句嗓子,樓前定會圍上很多人,聽得興頭,忍不住一個個鼓掌叫好,還有那些不知疲倦的娃娃,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像瓜秧上走走停停的蜜蜂和蝴蝶……這個景色隻在李落眼前閃了一下,下一瞬,就被飄過來的濃煙和火星攬入懷中。
一聲清嘯,馬蹄聲從城門下清越地揚了出來,他終是戴上面具,一馬當先,緊随人群之後沖了出去。呼察冬蟬嬌喝一聲,從城頭一躍而下,落地時一匹空着鞍的戰馬剛巧被中軍騎将士牽了過來,她手在馬鞍上微微一撐,身子在半空中向後一擰,穩穩坐在馬鞍上,而那匹戰馬似乎都沒察覺到自己身上已經多了一個人。
好俊的騎術!看不清鐵甲精騎的表情,但是中軍騎和射聲營的将士卻都不約而同地喝了一聲彩!
八千騎兵出西城城門,也不知道那個被他母親拼死護住的孩子是死是活。
宋家陣前。
儒雅沉穩,甚或是有些冷漠的宋無方看着蜂擁而至的景陽城百姓,大甘騎兵就在身後,像趕着羊群一樣将這些城中百姓驅趕着迎向他們。宋無方神色未變,隻是臉上多出一絲無奈,輕輕搖了搖頭,歎息一聲:“他倒是狠得下心來。”
宋無方戰馬左右各有一人,左側是個氣息如刀,身形像刀,面龐也像一把刀的清瘦男子,年紀三十開外,在他身上雖然看不見一把刀,但是分分明明讓人覺得他是個擅長用刀的絕頂高手,很像草海的分葉刀或是狂鷹。右側是個身穿戎裝的将軍,方面大耳,相貌不張揚顯眼,比起一旁的宋無方多少顯得有些其貌不揚。不過他身上的氣勢半點也沒有被掩蓋,好似不争不搶,喜歡他,他就在那裏,厭惡他,他也在那裏,當厚重如山如嶽,隻看一眼,莫名的給人一種他在那裏才是對的感覺,不管有什麽天崩地裂,他都擋得下來。
緊靠三人立馬身後的是李落有過一面之緣的逍遙侯,當年他投身南王府,被宋崖餘奉爲座上賓,如今南府戰亂,是他該出一份力的時候。一旁還有雷卷,也許是第一次經曆這種沙場厮殺,臉色有些泛紅,目不轉睛地看着幾個眨眼就到陣前的大甘騎兵。
“讓他們過去。”宋無方沉聲傳令,像刀一樣的男子多看了他一眼,不過一旁那個氣勢如淵的将領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傳令大軍避其鋒,讓大甘騎兵過去。
宋無方看着如潮水洪流的大甘騎兵擦身而過,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轉即平複下來。在南府,他可以視百姓如刍狗,但是南王府不行。李落狠,宋無方的應變也不慢,隻是景陽城還是來晚了。看着城中冒起的陣陣濃煙,他料到景陽城的糧倉已經完了,宋秋甯和宋無心兩人竟然連大甘騎兵半天都沒有擋下,說實話,他不認爲自己所率的四萬南府騎兵能勝過大甘定天王,所以方才讓他過去,并非隻是因爲要救這些刀尖上的南府百姓,以他的心性,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決計不會輕易出手。
景陽城破,宋秋甯被擒,之後被放,宋無心戰死,宋無方任李落率軍安然突圍離去,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餘州。
宋家十萬大軍已在衛府,和牧天狼咫尺之遙。景陽戰報一封接着一封,攪得南王府諸将心神不甯,着實不是滋味。又是一封戰報,一刻前剛剛入營,現在就擺在中軍帳的案幾上。
宋無缺打開一瞧,是李落及所率騎兵将士的行蹤密報,輕輕咦了一聲:“良歸府?他怎麽去滇州了?”
諸将皆是錯愕,滇州?良歸府?滇州有什麽?
虞紅顔本無在意,一息之後,猛地伸手将戰報密函搶了過來,仔細看了幾眼,嬌軀輕輕發抖,咬牙切齒地叫道:“這個混蛋!”
宋無缺一愣神,吃驚地看着自己的母親,想了想,忽然臉色大變,悶哼一聲:“他是去……”
虞紅顔猛地起身,看模樣是要帶兵馳援,不過馬上頹然坐下,現在再去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隻能聽天由命。她忽然心裏有了一股無力感,隐約明白當年他北上草海,将草海七部八十三族攪得天翻地覆的時候,相柳兒心裏的無奈和憎恨,哪怕會死,但是死之前會叫人很難受。
帳中諸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