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不足就是齊淡如是個寡婦,寡婦再嫁,說的再如何好聽也會被視爲不守婦道,一身侍了二主,不能說是水性楊花,但是和貞潔烈婦扯不上半點關系。大甘律法不禁寡婦再嫁,不過世俗眼光多爲不齒,絕大多數時候都動靜極小,有些不敢見人的意味,最多招呼親族長輩和同宗血親一起吃個席,奉一杯茶,彼此證婚也就是了,有些迂腐刻闆的長輩會覺丢人,連宴都不樂意去,也有些幹脆隻在衙門戶籍造冊,天沒亮趁無人看見,悄無聲息地搬去夫家,而後會在夫家門前貼一張再蘸的紅表,告訴鄰家自己的院子裏添了人。除此之外,尚有不少苛刻的習俗,孀婦出嫁必走偏門、後門或從牆壁上鑿洞鑽出,不能走正門、大門,再婚的儀式也極簡,無鼓吹,不親迎,必須徒步走到半路上再坐轎,用意就是讓亡夫的靈魂發生錯覺,誤認爲他的妻子是到别處做事,不會跟着;當在途中上了轎後,亡夫的魂魄再想找便也就無處可尋了,出門前還需丢下一件舊衣,也是爲讓亡夫的魂魄不能再認出自己。更有甚者有些州府先要孀婦半夜三更來到深山野林的小草棚中,躲避原夫七七四十九天,然後才能去新家生活。出嫁之日坐的是沒頂轎,周圍沒有圍布,還有的坐大椅或反坐方桌,上椅、桌的地方均在村外的十字路口,下椅、桌時,雙手端一鬥糧食,轉椿樹,或者轉碾道、轉磨道。改嫁之後,禁忌再回亡夫家中,也就是說齊淡如此生再不能回來蘇家寨。
但是她竟叫楊俊明媒正娶,鼓樂齊備,不但要嫁,還要嫁得人人皆知,比之黃花閨女出閣還要聲勢浩大,好似要叫整個瀛湖山裏裏外外都知道她齊淡如是個水性楊花之輩。寨子裏的人苦勸無果,有多少敬意就有多少恨意,蘇平爲人急公好義,在寨子裏威望極高,而且齊淡如素來也很受鄉民敬重,沒想到她竟然要嫁給一個害死自己夫君的兇徒,這麽大的落差叫人難以接受。從一開始的疑惑不解到詛咒謾罵,似乎隻是一夜之間,她就成了人人口中不要臉的女人。對于一衆賊寇而言,所謂世俗禮法不過是土雞瓦狗,他們可不會将這些破爛俗規放在心上,她要明媒正娶,那就明媒正娶,越熱鬧越好,定要瀛湖山上上下下都知道他開山虎娶了蘇家寨寨主的遺孀。
在常人的口舌之中,齊淡如無情無義、下作不潔,愧對齊家先祖先烈,更加對不起死在賊寇手中的蘇平。有少數人倒覺得此事另有蹊跷,或許她有難言之隐,逼不得已之下才不得不委屈了自己,嫁給殺夫仇人。而在楊俊諸人心頭自認知道的清清楚楚,那個女人是心存死志,打算假借出嫁之名,想和他同歸于盡。可惜了一番算計,猶是那将朱蠍草劇毒摻入胭脂水粉的毒計,洞房花燭夜免不了親熱,到時候就算他内力不弱也免不了中招,倘若被她的美色迷惑,中毒已深,隻怕大羅金仙也救不了。這一計果然毒,對别人毒,對自己更毒。楊俊聽了和白臉兩人皆是心頭泛起涼意,女人若是狠了心,就算是白臉這個被大理司追捕的兇徒也不由得心驚肉跳。
不過一切的算計都被蘇安暗中破壞了,他得不到,也要齊淡如不好過。楊俊眯着眼睛,看着被人攙扶出小樓,頭頂蓋着大紅蓋頭的窈窕人兒,心很熱,到了洞房的時候更熱,不知道當她知道諸般算計卻都落空的時候是怎樣一副表情,在那之前,她定會曲意逢迎,啧啧,蘇平如果還沒死,想來還能再活活氣死一回。
除了喜氣洋洋的楊俊和一衆鬼叫連連的賊寇,蘇安和他的心腹自然是滿臉谄媚,剩下的蘇家寨鄉民滿心詛咒,将怨毒藏在心底,不敢罵山上的匪盜之流,但是可以罵齊淡如,怎麽痛快怎麽罵,踏上花轎的一刹那,她就不是蘇家寨的人,隻是個下賤腌臜的**。
李落沒料到會是這般田地,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他早有領教,這些年在卓城如果不是他手握牧天狼和巡檢司,手上沾染的鮮血太多,震懾了那些心懷惡念之輩,說不定還有什麽難聽的話冒出來。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瀛湖山竟然也會如此,他們對齊淡如改嫁一事的容忍遠遠不如山賊水寇淩辱欺壓他們的仇恨,這讓他始料未及,不等賊寇誅心,他卻先誅了齊淡如的心。
蘇檀兒氣得火冒三丈,李落也有些心虛,原來是自己想的容易了。不管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這世道對一個女人而言似乎都不算怎麽友善。大風将起的時候,他去見過齊淡如一次,總覺有些對不起她,隻是不等他開口,她卻先回了話,不管旁人怎麽議論,怎麽辱罵,她都會做完這件事,就算進洞房她也會去,名節可以不要,命也可以不要。
李落沒有多說,知道她已經恨上自己了。
衆賊寇簇擁着楊俊,手下四個高手擡着花轎,敲鑼打鼓,一路往山上去了。看着齊淡如嬌豔如花的臉,蓋上蓋頭上了花轎,楊俊心很熱,但是他不急,有的是耐心,慢條斯理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