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淚思索片刻,輕輕點了點頭,溫柔地看着他:“你要怎麽做?”
“你留下來,我将麾下鐵甲精騎交給你,讓甘琦和風狸随我走一趟,和蘇姑娘去蘇家寨,甯公子留在這裏,必要是指點将士們的藏身之地。”說完之後,李落有些不放心,接道,“這些兵卒是我自極北帶出來的,來曆神秘,你要當心,我怕他們會不服你。”
谷梁淚輕輕點了點頭,這些悍卒身上迸發出的逼人殺氣時不時就讓人如墜冰窖,倒是很能磨練殺性,不過夜裏總被噩夢驚醒也不好。李落去到鐵甲精騎面前叮囑幾句,沒有一人應聲,但是他心裏倒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他們應該已經聽進去了,他不在的時候,會聽從谷梁淚的命令。
此番蕩寇,李落刻意沒有帶麾下諸将上山,谷梁淚大約猜到些,他是故意要讓她染指沙場厮殺,乃至調兵譴将,日後如果他不在,至少她能護住紅塵宮和棄名樓。
清晨時分,出了村口,李落和蘇檀兒才現身,吓了同行鹘村的兩名青壯一跳,中年漢子連忙解釋了一番,兩人俱無不滿,這些年鹘村因爲中年漢子夫婦二人得了蘇家寨不少照顧,都感念蘇檀兒父親蘇平的恩情,送她回蘇家寨更無二話,而且中年漢子也說了隻送到蘇家寨就好,剩下的事與他們無關。舉手之勞,能做該做,倒是好奇的多看了幾眼這位傳言中的甯家公子,清秀有餘,武勇不足,好像不怎麽配蘇家寨的明珠吧,不過興許人家檀兒姑娘就喜歡這樣的呢,沒瞧見她一看他就會害羞臉紅麽。
李落也挑了一副擔子,中年漢子和兩個鄉民隻當是甯家公子,不該幹這種粗活,随意勸說,但也沒太在意。但是蘇檀兒當真吓了一跳,讓大甘定天王挑擔,他雖不在意,但是這心裏怎麽也不踏實。
四人各有遮掩,一行七人出山往蘇家寨而去。鹘村離蘇家寨路途不近,腳程快也須得三天三夜。前半程路上還算平穩,多少也是因爲鹘村地處偏僻的緣故,沒有巡山的水寇。
到了後半程,路上沿途偶爾可見村落,和現如今鹘村大同小異,皆是了無生氣的模樣,聽得一兩聲雞鳴狗吠都屬難得,不過好歹路上有了人迹,但都是行色匆匆,瞥一眼鹘村衆人,加快腳步走遠,沒有人上前打聲招呼。
中年漢子很是感慨,向李落說起,以前走這條山路,如果路上遇到人,不管認不認得多會上前攀談幾句,打聽些别處的新鮮事,問他們要不要喝口水歇歇腳再走,有心善熱情的人家還會留他們吃飯,當然他們也會留些不多的錢财,若是身上沒有,那就等回來的時候,再将用草藥換的油鹽等财物送給他們一些,有來有往。哪像現在,遠遠看到人,莫說上前攀談,多看一眼就覺心驚肉跳,但凡路上走的,都像山上的賊寇。
再往前走,沿途所見觸目驚心,已有三個村落化爲灰燼,隻剩下燒的發黑的木樁籬笆,若是這樣也就算了,最讓幾人震驚的是就在山路交彙的十字路口,竟然立着數根木樁,每根木樁上都綁着一具屍體,衣衫褴褛,傷痕處處,而這些人早已死去多時,從旁過時傳來一陣陣惡臭味道,聞之欲吐,倒是讓那些烏鴉老鸹大快朵頤,繞在木樁四周盤旋飛舞,一個個吃的滿嘴油水,連毛色都亮了幾分。偶爾落下,也會睜着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冷漠地打量着從路上過的行人,一點也不怕人,隻等着這些人再倒在地上,叫它們換些新鮮的食物飽餐一頓。
中年漢子臉色慘白,兩個鹘村的青壯也吓得兩腳發軟。蘇檀兒也好不到哪裏去,俏臉已無顔色,不過更多是憤怒的戰栗。
好容易熬過這一段路,忽地,一聲輕微的呻吟從一根木樁上綁着的屍體身上傳了出來。聲音很小,卻似驚雷一般在衆人耳旁響起。蘇檀兒蓦地擡頭,死死盯着木樁上的那人。一陣微風吹過,拂開那人散亂的頭發,露出一張稚嫩的面龐,竟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
蘇檀兒美目怒睜,壓抑不住的粗重呼吸聲,扔下肩上的擔子,把這個還留有一口氣的孩子救下來。就在這時,李落探手一抓,穩穩壓住她的肩頭,輕輕搖頭,臉色如常,喬裝之後不見喜怒,好似沒有聽到那聲垂死的呻吟一般。
“他還沒死……”
“趕路吧。”
“你……我……”蘇檀兒臉色漲紅,實在不忍他再受苦,亦對李落的冷血無情極爲不忿。他平靜地瞥了她一眼,“小不忍則亂大謀,若想救你娘,就不要節外生枝。”
蘇檀兒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覺得他很陌生,是不是像他這般居于廟堂之高的人向來都不把人命當成人命。李落緩步往前,風狸走到蘇檀兒身邊,低聲說道,“這人救不活了,就算把他放下來也活不過今天,你看見左邊那個山頭了嗎?”
蘇檀兒聞聲張望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那裏有水寇埋伏下的眼線,現在就盯着我們呢,如果我們現在救他,不出半個時辰,定會有水寇攔路,到時候甯夫人打算怎麽辦?殺過去?你會給蘇家寨帶來滅頂之災。”
蘇檀兒怔怔無語,胸口一陣起伏,良久之後才移步跟上李落和踉踉跄跄走遠的中年漢子,隻是在擡腳的一刹那,一股鑽心的疼和另一聲細如遊絲的呻吟又再襲來。她閉上眼睛,想不去聽,怎料反倒聽的更真切,也許阿爸,還有蘇家寨的族人,就被那些水寇釘在柱上,風吹日曬,受盡酷刑而死。
再走了幾個時辰,日頭已經漸漸靠在了山上。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還有大聲談笑,夾雜着污言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