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左右瞧了瞧,船艙中那些鐵甲将士一動不動,好像一個個成了雕像,除了偶爾過浪頭的時候他們會稍微挪一下身子,别的時候都那麽定定的站着,不喝水,不吃飯,更沒有談笑說話。
漢子咽了一口唾沫,壓低聲音說:“少主,船不吃水。”
徐西樓愣了一下,一下子沒回過神來。不吃水?怎麽可能不吃水!雖說船上沒有貨物,但是也有百餘号活人呐,過萬斤的重量,不比送貨輕,怎麽會不吃水!
但漢子爲人謹慎,他說不吃水,就極有可能真的不吃水。徐西樓連忙趴到船頭往下一看,這一看,險些讓他魂飛魄散。船當真沒吃水!如今船底吃水的深淺分明就是一艘空船的模樣,大約比空船重些,但是遠遠不及百餘人合在一起的重量。
一股寒意沿着後背摸上了頭頂,徐西樓肝膽俱裂,他根本不敢想船上那些鐵甲悍卒到底是人是鬼,強提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讓弟兄們長點眼,不看不說不問,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明白嗎!”
“是。”漢子轉身離開。徐西樓僵硬地讓自己轉過身去,不再看船艙中的鐵甲精騎,一摸後背,竟已全都濕透了。
發現船不吃水的除了這個漢子,還有風狸。她當然沒去問李落,而是第一個告訴了谷梁淚。谷梁淚也是一呆,略一沉吟,叮囑風狸别說出去。風狸點了點頭,答應下來,她也沒打算大張旗鼓,隻是要小姐小心點。他從鹿野那伽回來之後,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麽,也許是好事,也許是壞事,小心無大錯。
離天亮還有将近一個時辰,船已經到了燕回蕩。等日頭升起來之後,徐西樓有心看看船上這些鐵甲鬼卒有沒有什麽異變,豈料這些将士竟然絲毫無懼晨光,腳下也都有影子,着實讓他吃驚不已,不過心神倒是安定了許多,昨晚一夜未睡,提心吊膽,這會實在是困頓難耐,叮囑徐家衆人小心戒備,自己回艙小憩片刻。
李落昨天夜裏睡了一會,清晨時分,登上船頭望遠。昨夜淩晨起了風,将湖面掃得幹幹淨淨,瀛湖山就在遠處湖心,山巒逶迤不絕,有高有低,最高的那座山峰在天氣稍好些的時候,在湖邊就能看見,高聳入雲。半山腰有祥雲倒垂,仙鶴展翅,俯瞰翠山綠湖,本是一處仙家福地,可惜竟讓這群水寇污了這裏。
白日裏風平浪靜,以往繁忙的鏡湖平靜的近乎蕭條,沒有漁船,沒有商船,隻有過往的燕雀掠過水面,偶爾會在蘆葦蕩落腳,好奇地看着藏身此處二十餘艘大船。
閑來無聊,風狸不知道從哪裏尋來一根魚竿,百無聊賴地釣着魚,上鈎之後,又再解下魚丢進水裏。不知道是她運氣好,還是鏡湖裏的魚餓極了,半個時辰的工夫,竟被她先後釣上來六七條大魚,樂此不疲。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一點動靜,安靜的像一處鬼蜮。
一直到太陽落山,除了在靠岸的一邊遠遠有幾條小船掠過湖面,但沒有一隻敢去到湖心深處,隻是小心翼翼地在近岸那側露個頭,然後就趕忙再返回岸上,生怕撞上瀛湖山的水寇。
夜裏,船隻駛出燕回蕩,一衆水手鉚足了力氣,大船箭一般的飛向瀛湖山。離瀛湖山越近,徐西樓就越緊張,生怕碰上水寇。徐家的船不比大甘水師,多是載物,雖然有點弓弩,對付尋常水賊還行,但是撞上瀛湖山的這夥大賊就不好說了。不過萬幸這些水寇也沒有多少正經八百的戰船,大部分也都是從過往舟商或者村子裏劫來的船,稍加改造而已,畢竟還比不上水師戰船,單說速度,徐西樓自信徐家的船不會輸給他們。
瀛湖山山腳下的渡口都有水寇的眼線駐守盯梢,凡有船隻出入很難逃出他們的耳目,蘇檀兒領的是另外一條路,那裏不是渡口,而是一處十餘丈高的斷崖,隻有一條水路可以避開礁石來到崖底,極其危險。在那裏有一個山洞,通往崖頂,可以悄無聲息地攀上瀛湖山。
但是這條水路很不好走,水下礁石林立,稍有不慎就是船毀人亡的結局。看着這片斷崖,徐家的船工水手望而卻步,徐西樓極爲不滿,着令他們務必要到崖下,隻是誰也不敢說能平安将船劃進去,就算是天色大亮之時都未必能看清水下礁石所在,此際天色陰暗,單憑微弱的月光,幾乎不可能安然無恙的将船停泊在斷崖之下。
李落倒是沒有說什麽,這些船工本來就不是琮馥麾下那些乘風破浪猶似兒戲的弄潮兒,以往行船也都走的是前人走過千百遍的水道,如今換一條完全陌生的兇險水道,自然都有些惶恐不安,一旦沉船,而且礁石下必有暗流,十有八九會把命留在這裏。
徐西樓頗是決斷,命船隻一邊下錨,一邊往斷崖下探路,哪怕是損毀半數船隻,趟也要把這條路趟出來。船工見此也就不好再說什麽,船是徐家私産,少公子都不在惜,他們隻得依令行事,好在此行是送人上山,就算毀了半數船隻,剩下的也足以将船上的水手船工帶回岸上。
探路的船上隻留船工漿手,其餘衆人皆都移到旁邊的船上,依照蘇檀兒的指點,緩慢向斷崖下靠了過去。入口沒有錯,接下來的水路才更危險。船上的水手打起十二分小心,船頭有數名經驗老道的船工側耳傾聽,一旦有水底傳來船隻與礁石摩擦的聲音,即刻調轉航向。但是他們忘了一件事,一旦船進礁石區域,水流便不如别處可以控制,渦流叢生,想要調轉方向絕非輕而易舉的事。
果然,在一聲刺耳沉悶的響聲之後,第一艘船觸礁,一衆水手不敢高聲喊叫,拼命揮舞着手臂,示意行船的方向。數息之後,随後一聲劇震,船隻底倉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