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算勞民傷财,若是不去,反而更叫範晏心驚肉跳,去了,花了銀子,他還能松一口氣。
頂樓一桌隻有八人,牧天狼便隻有李落和遲立,武塔和付秀書都留在了樓下,其實不管是身份還是名望,呼察冬蟬都更有資格上頂樓,不過她倒是直爽,說了上去之後不自在,不如留在樓下的好,省得李落管着她。鏡州衆官面面相觑,牧蟬郡主名聲在外,而且還是先帝義女,估計人家自家人說話随便也是慣了。李落笑而不語,既然不想上三樓,就由着她。鏡州官府有三人,除了知州範晏,還有鏡州總兵張振遠。本來按照官職,張振遠上不了頂樓,不過此番李落南下用兵,範晏就借這個由頭讓張振遠陪座,萬一李落有什麽差遣,也好叫鏡州早做準備。除了這個,另有一層深意,範晏猜測隻怕今日一宴,他會問到鏡湖水寇的事,有張振遠在前頭頂一下,也好叫自己松口氣。另外一人是鏡州刺史黃之華,年逾不惑,倒也算儀表不凡,隻是臉長了些,一眼望去頗有陰冷之感,不易讓人親近的模樣。
其餘三人皆是鏡州當地有名有姓的德高望重之輩,其中一人便是甯家當代家主甯居安,面蓄三髯,自有一股大家家主之風,卻也不少了風流雅緻之氣,想必年少時也是個名動一方的世家公子。另外一個年紀略比甯居安大些,有些黑,有些胖,一團和氣,叫徐抱石。聽範晏說了一句,是個不遜色甯居安的人物,掌管整個鏡州的水陸來往,除了官家的營生,别的車馬行和貨船客船至少有七八成都是他們徐家的買賣,而且還有其他的生意,論實力猶在甯家之上,不少時候,甯家都要仰仗徐家鼻息。但是徐家卻不敢将甯家如何,一來兩家并無仇怨,而且一向親善,誰家沒個三病五災,到時候都得靠甯家救命;二來甯家在鏡州雖說實力稍遜一籌,但是名望素重,得罪甯家得不償失。而最重要的是甯家和牧天狼有淵源,當年術營研制出塘荷脂重複使用的法子,未取一文将秘方授予甯家。甯居安也頗有心機,借此與牧天狼搭上關系,但凡再售塘荷脂之時都不忘提及術營相助情義。當年卓城沉浮不定,李落身在風暴漩渦,甯家有不少人質疑甯居安此舉會否将甯家置于險地,不過甯居安力排衆議,無論如何都不曾斷了與牧天狼這份香火之情。等到再後來李落掌巡檢司,内有大甘錢糧的冢宰府,外有斥候耳目的樞密院,天下兵權在手,甯家族中那些有分歧的聲音就消失了。在鏡州,徐抱石掌管民間水陸,自然黑白通吃,但是對甯家他一向禮遇三分,不怕别的,就怕對甯家不利,萬一惹惱了李落,他一言令下,徐家必然蕩然無存,當年卓城蛇堂的事這還沒忘呢。最後一人則是鏡州文壇之首,以鏡湖爲号的湖秋先生陳登原。
等李落落座,其餘七人一一入座,本來這塘荷小市還有鏡州稱絕的歌舞,不過範晏着實猜不透這位九殿下的心思,就沒敢造次,而李落似乎也無心那些絲竹美色之事,嘗嘗鏡湖的美味,看看鏡湖的美景,倒也惬意,聽着幾人說起鏡州和鏡湖的風流轶事,時而笑言幾句,叫範晏心裏踏實了不少,九殿下似乎沒打算過問鏡湖水患。
席間杯來盞去,好不融洽,漸漸的氣氛便也活絡幾分。諸人見李落随和,也就少了幾分拘謹,陳登原借着酒興,請李落留下墨寶。這是文人墨客的雅事,用以助興,這種事李玄憫駕輕就熟,他倒是很少做,也很少有這般酒宴。
不過今個許是風好水好,這酒竟然還是壺觞的清酌,相得益彰,他也有了幾分醉意,略作沉吟,提筆寫到:
劃卻瀛湖好,平鋪東水流;
塘荷無限酒,醉煞鏡湖秋。
陳登原一觀之下,心裏便是一動,這首詩意有所指,遙望湖面,如果沒有瀛湖山,那麽鏡湖将一覽無餘,大水東去。這一句寫景,下一句便是意境了,借塘荷千壇美酒,醉在鏡湖的秋天裏。應時應景,最關鍵的還有應人,陳登原号湖秋先生,這首詩正是李落應他所求而寫,如此一來應時應景應人,的确不凡。
陳登原大喜過望,臉冒紅光,這首詩若是在竹林文壇拿出去,夠自己說上好久了。範晏幾人不論真情假意,俱都贊歎不已,自然有人暗呼可惜,早知道就該先請九殿下做一首詩,沒準能将自己的名字寫進去。
一場酒宴,賓主盡歡,李落自始至終沒有過問一句鏡湖水寇之事,範晏雖說松了一口氣,但是心裏也有遺憾。如果是九殿下,興許真能了結這股禍害鏡湖的水匪,也不用自己殚精竭慮,卻隻能铩羽而歸,被鏡州百姓背地裏罵成無能之輩。
下樓之後,街上還有許多人沒有散,有不少是靠鏡湖爲生的尋常百姓,眼裏皆有期盼,所求何事,不用說也知道。
李落拱手作别,當即離開了塘荷小市。
等牧天狼諸将一行走遠之後,範晏怔怔無語,良久之後輕輕一歎,苦笑道:“王爺不曾問起鏡湖水患一事,爲何本官一點餘悸後的欣喜都沒有。”
黃之華看着範晏,沉默片刻,淡淡說道:“因爲範大人是個好官。”
“好官?”範晏自嘲一笑,“解了鏡湖水患,我才是好官。”
“王爺是當真不管這事?”張振遠忍不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