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嗎?”
鞠蕊摸了摸臉頰,回頭極快地望了一眼裏屋的雲妃,小聲說:“沒事,不疼的。”
“她打過你嗎?”
鞠蕊一滞,自然知道李落口中所說的她是誰,愣了愣,才急忙回道:“沒有,沒有,娘娘從來沒有打過奴婢。”
李落展顔一笑,掃了一眼噤若寒蟬的宮女,再看了一眼小喜子。不用開口,小太監就知道該怎麽做,恭敬一禮,拎着宮女的脖子,像拎一隻瘟雞一樣把她拎了出去,而且這宮女也發出幾聲咯咯叫喚,像上砧闆前的雞鴨。
環目四顧,這裏說是家徒四壁也不過如此了。雲妃咳嗽着從裏屋走了出來,身上披了一件粗布外衣,頭發稍顯散亂,倒是用心梳過,隻是沒了光澤,黯淡枯黃。再看她,容顔依舊,不過是衰敗了許多,不能算老了許多,就是有氣無力,眼窩深陷,帶着點病态的殷紅,不知是染了風寒還是傷了旁的經脈。
他開口說話的時候雲妃就聽出來了,她想過他會來,也許是她活着的時候,也許是她死了之後,但是沒想到會是今晚。
“王爺,娘娘,奴婢去外邊守着。”
“等一下。”雲妃和李落異口同聲地叫道,說完之後,兩人皆是一愣,李落便已明白她想說什麽,淡然問道,“怎麽,這是打算托孤給我?”
雲妃一怔,見他已經猜到,也就不再矯情,輕輕一禮:“我出不去了,但鞠蕊是無辜的,請王爺看在她對你一向尊敬有加的情分上,帶她離開這裏。”
“娘娘,奴婢……”
雲妃揚了揚手,示意鞠蕊不要說話,睜着一雙媚眼,卻無絲毫魅色,安安靜靜地看着他。
“隻讓我看在她對我尊敬有加的情分上,爲何不說娘娘和我之間的情分?”
雲妃勉強一笑:“我和王爺之間隻怕已經沒有情分了吧。”
“也是,娘娘高瞻遠矚,怎會在意一個我。”
“你不必取笑挖苦,如果是想看我的笑話,當初在朝鳳宮你就看夠了,如果說能讓你高興些,我可以告訴你,你,李玄樓,你就不該送我去宜州,宜州之行,我的人雖然回來了,但是心卻丢了,這些年我守着一座宮殿,能做許許多多别人想做都做不了的事,但是我沒有一天覺得自己是在活着的,我恨我的貪婪和不知足,我也恨你的絕情,隻要一點點,你不是那麽冷落我,都不會是今天這個境地。”雲妃不知道自己是恨還是怨,或許都不是,她更怕心裏這些話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李落神色如故,不見驚訝,似乎早有預料,或者說他根本不願相信她說的話。
“現在再說這些有什麽用?你我早已形同陌路,我等了你那麽多年,想着,盼着,哪怕你能親近我隻是一點點,于我而言也就夠了。”雲妃言語低沉,沉浸在自己的心緒之中,“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大度的女人,得不到的,别人也一樣不能!我每次都是這樣想,每次到了最後總是下不了手,唯一的一次,我就落得這個下場。”雲妃吐了一口氣,靠着窗邊,看着梢頭微黃的樹葉,凄然一笑,“待在這裏是冷清了點,好在有很多空閑想想以前的事,其實我的所作所爲很多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吧,呵呵,你很縱容我,一直到死也還縱容我,是不是?”她回頭看着他,唇邊帶笑,眼睛裏有眷戀和不舍,也有不甘心,當然也帶着淚花。這不是她最美的時候,面容裝扮都很狼狽,發黃的燈火,勉強照亮窗外一根桂花枝,幾片搖搖欲墜的葉子,晃了晃,掉下來一葉到窗楹上。她就在燈火旁邊,那麽淡然,那麽真實,真實的讓他覺得當年那個擋在自己身前向船頭讨幾文工錢的她是一場夢。
不知将來可否再見,但是他知道,今夜燈下的她,會是他一輩子的記憶。
“我活不了太久,聖上的身子已經很弱了,他在世,我未必活得到再見他一面的那一天,如果他死了,就算我不被殉葬,也決計活不過一個月,所以我隻能把鞠蕊托付給你,算我求你的最後一件事。”
“求我?你爲何不求他呢?”李落揚眉冷聲問道。
雲妃一怔,俏臉血色盡失,雙拳緊握,眼睛裏滿是凄然傷心和絕望,傷痕累累的心,他卻還要再撕破傷口,撒上鹽,狠狠地嘲弄一番。鞠蕊緊緊咬着嘴唇,捂着嘴,想哭,但是又不敢哭。
李落回頭看了一眼鞠蕊,漠然說道:“我們始終學着怎麽笑,到最後都變成不敢哭的人,總是想赢,未必真赢,卻變得不敢輸。你說你從來不是一個大度的女人,爲何你覺得我會是一個大度的男人?你的所作所爲我知道不少,就連你與想逐你出宮的太後聯手,一同算計我的事我也知道些,并非是我縱容你,雲妃娘娘,曾幾何時,你就算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未嘗不能給你,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會選了慧王,當你和他偷情,還懷了他的骨肉的那天起,我就覺得惡心,那夜朝鳳宮裏,皇上讓我去,要麽帶走幽王的命,要麽帶走你的命,雖然最後幽王不是死在我的手裏,不過我實話告訴你,玄霈的死我沒有半點悲傷,慧王也一定會死,而且我還會讓他死在我的手上。”
雲妃怔怔地看着他,驚訝、駭然、心神大亂,從未想過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隻道辛苦,這也是借口?你說辛苦,慧王也說辛苦,太後更說辛苦,難道我便不辛苦?看着這些宮裏宮外的腌臜事,你還要我如何?非要我變成和慧王一樣不擇手段,也爬上你的床,你就不覺得髒麽?自打入宮以來,你雖是一路坎坷,但是不論是什麽難關,該過的總是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