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條李家的血脈子嗣啊。若說實話,隻因玄霈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而叫他心生不忍,或許有,但絕不會太多,最緊要的玄霈是她的孩子,殺了她的孩子,還能再見她麽。
還有一件事,英王奏請萬隆帝,擢升李孤眠爲禁軍副統領,官至鎮軍大将軍,品階與霍裁亂不相上下,對外是讓原本支持慧王的文武百官安心,他李玄慈不是個小氣之人,若能用,不論出身,皆可爲國之棟梁,二來是做好了接替禁軍的準備,一旦萬隆帝駕崩,這禁軍必會換帥,霍裁亂何去何從,那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如此一來,三都盡在他手,禁軍也收入囊中,牧王退走官山營,大約在新帝繼位前不會再幹涉卓城裏的事,城外,就隻剩下牧天狼邝立轍一支軍隊了。這些年邝立轍駐守城外,低調得很,一向隻管城外的事,不插手城内的事,而且素來與三都将領交好,是個老實人,不難打交道。卓城内外穩如泰山,想到這裏,英王的心熱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這次入宮,興許父皇就閉眼了。
一瞬恍惚,英王心頭一冷,猛地驚醒過來,額頭滲出冷汗,自己爲何會有這麽混賬的念頭來,不免心虛,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卻見他似乎在想别的事,并未留意到英王的異狀。
李孤眠終還是和淩依依分開了,太傅落罪,先被龍顔大怒的萬隆帝罷了官職,下了天牢,後來逼内衛司定案,判了斬立決,可憐太傅一世謹言慎行,到了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誰的手上。而太傅府上下七零八落,還是英王看在李孤眠的面子上從中斡旋,不至于被誅了九族,但太傅府已經徹底分崩離析,再等新皇繼位,重立太傅。淩依依遠走西府,本是發配邊疆流放,不過宮裏有李斂玉求情,再加上他的幾句話,想來到了貫南大營的日子不會太難熬,隻是背井離鄉,卻怎是一個愁字了得。無論如何,總是還活着。
世事難料,何以解憂……
進宮之前,英王已先派人通傳,滿朝文武百官,連同諸位親王俱已到齊了,聲勢之大,連李落都吓了一跳,現如今英王以太子的身份監國,早非當時當日可比。
寝宮裏,萬隆帝還在昏睡,常庭燎率一衆嫔妃伴在左右,滿臉愁容,李斂玉也在。看到李落進來,常庭燎擠出一縷苦笑,輕聲說道:“玄樓,你可算回來了。”
李斂玉欲言又止,焦急地看着他,鼻頭發紅,本想上前拉着李落傾訴,隻是看到他凝重的臉色,生生止住腳步,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塌前有一個單薄的背影,正在爲萬隆帝針灸續命,聽到有人入殿,回頭一望,嘴角微微一揚,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難辨喜怒,正是鬼老孫女素兒。
李落向宮中諸妃行禮問安,百官諸臣不得入内,此刻殿中的都算是皇親國戚。常庭燎代諸妃回了半禮,和聲說道:“來看看你父皇吧。”
“嗯。”李落答應一聲,上前幾步,也許是冥冥之中察覺到了什麽,昏迷中的萬隆帝睜開了眼睛,眼神渙散,隻怕已經難分辨眼前來人的模樣,張口發出幾聲晦澀難明的語調,常庭燎側耳聽了聽,歎了一口氣,“你父皇在等你。”
李落俯身半跪在萬隆帝身前,他的手微微動了一動,李落急忙抓住,低聲說道:“皇上,兒臣回來了。”
萬隆帝心有所感,手上微微使勁,反握了一下他的手,似是想笑,又好像要說什麽,隻是一個字都沒說出口,呼吸一重,便又昏了過去。李落心如刀絞,遙想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宛如昨日一般,年歲漸長,越明白生死之事人力難爲,越是這樣,就越覺不舍,還不如小時候,什麽都不懂,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很容易哭,也很容易笑,而今長大了,該哭的時候不能哭,該笑的時候不能笑,身邊的人如若走馬燈一般換個不停,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到了最後隻把孤單寂寞留了下來。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李落已是淚流滿面,常庭燎輕輕地撫摸着這位權傾朝野的九殿下的額頭,溫聲喚道:“玄樓,不哭,回來就好,你父皇不想你這樣。”
素兒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閃動,隐有淚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悲慘的童年,還是想起了找了她一輩子的爺爺。如果此刻寝宮之内沒有這些人,常庭燎就想把李落攬在懷裏讓他好生哭出來,這大殿之中人人臉上帶着悲傷神色,可是到底有幾人是真心的,想到這裏,常庭燎便忍不住一陣心煩意亂,隻想把這些人都趕出去。
“九弟。”英王走到李落身邊,重重地按住他的肩頭,沉聲說道,“無論如何也是見了父皇一面,這些日子莫要再走了,好好陪陪父皇,父皇……哎……”
李落答應一聲,再轉過身的時候,臉上已經看不見剛才的哀傷和無奈,唯餘沉靜,讓常庭燎忍不住心一疼,這就是帝王家麽,這些年他是怎麽熬下來的。
“素兒姑娘。”
“嗯?”
“皇上的龍體如何?”
素兒沉默片刻,道:“照實說?”
“照實說吧。”
“血虧氣虛,油燈枯竭,隻怕時日無多。”
“妖婦!”英王臉上浮現出一抹戾氣,恨聲喝道。李落眉心一疼,這個妖婦不是别人,自是在說雲妃,李落在外征戰數年,萬隆帝不事朝政,後宮之内酒池肉林,荒淫無度,這是他知道的,而且他更加知道一件事,如果那個時候不是他避開卓城,留在萬隆帝身邊的話,他的話萬隆帝會聽的,也不至于把身子掏空成這幅田地。可是,又豈能隻怨雲妃一人?怨她,不外乎當初慧王得雲妃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