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繼續,誰也沒有放在心上,這個天下已經太平了數千年,還從未有過敵人,皇帝很快又高興起來,就當是酒宴上的助興,料想史官也能在史記中寫上一筆,說不定能有當年祖先封疆裂土時的美譽。
酒剛過三巡,又有将士來報,方才領命而去的大将所率三萬将士全軍覆沒,敵兵已在八百裏外。
喧嚣的酒宴靜了下來,有一種讓人窒息的死寂。皇帝的臉色很陰沉,三萬将士全軍覆沒,當真是讓太平盛世把寡人的軍隊消磨成了土雞瓦狗嗎!
有大臣說或許是大将輕敵所緻,被敵兵以逸待勞偷襲了,下一次出兵定然不能掉以輕心。
又有兩員大将上前讨令,這次帶了十萬精兵悍卒,定要将來犯之敵殺個幹淨。等兩将走後,群臣便放寬了心,這次的兩員大将不比剛才領命的将軍,無論兵法武功都遠勝那人,定能手到擒來。
皇帝的臉色也好看了點,溫顔寬慰皇妃,怕她受了驚吓。
酒涼了,内侍太監趕緊重新溫了酒,等端上來剛剛爲諸位大臣和皇帝斟滿酒的時候,将士飛報,兩員大将兵敗,被敵兵主帥斬于兩軍陣前,隻有不到萬餘殘軍逃了回來,别的,都死了,敵騎已在五百裏開外。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一股死氣彌漫在大殿之中。千年的養尊處優,已經讓他們忘記了戰争的殘酷,忘記了怎麽殺敵,忘記了害怕。直到再有将士闖入殿中急報軍情,敵騎已在三百裏外的時候才把發呆的他們叫醒。
來犯之敵很快,快的讓滿朝文武慌了神,亂成一團,像沒頭的蒼蠅四處亂撞,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據王城集結重兵,以抗來犯之敵。
當聖旨傳下去,所有禁軍将士嚴陣以待,傾盡五十萬大軍守護皇城的時候,敵騎已到城下。
大殿裏落針可聞,歌舞沒了,絲竹也沒了,隻有緊張的呼吸聲,還有小聲的禱告祈求。
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落的山,大殿一暗,慌亂中,内侍宮女忘記了點上燭火。但是暗隻暗了一下,馬上就亮了起來,殿外遠處亮如白晝,那是火光,沖天而起的火光,将整個皇城都照亮了。
那是城門的方向。
喊殺聲響了起來,刺激着殿中群臣的心,他們緊緊握着拳,在心底爲守城的将士打氣,卻不知道在這裏打氣,守城的将士又怎能聽得到,一時間有那麽一絲諷刺的同仇敵忾。
喊殺聲很快就平息了,像沸開的水,離了火很快就沒了吵鬧一樣。有人小聲問,是不是敵騎已經被殺光了。對啊,五十萬對不足五千,任是誰都不覺得會輸。
皇帝身子前傾,望眼欲穿地看着殿門,如果下一瞬有将士來報,敵騎盡皆伏誅,那麽可以想象殿中必定是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
但是,等來的不是報捷的将士,而是一聲清脆的馬蹄聲。
一匹戰馬,旁若無人的從殿外走了進來。馬上有一個人,長槍橫在身前,刀斜斜挎在背上,就這樣閑庭信步地策馬而來。
戰馬一直走到龍椅前才停了下來,馬上那人半身染血,紅的刺眼,手裏還抓着一顆頭顱,随後丢在地上滾了幾圈,有眼熟的看了一眼,魂飛魄散的叫道:“定南王!”
定南王,當朝天子的親弟弟,整個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沒有其一,隻有唯一的人物。
此刻的定南王隻剩下一顆腦袋,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和哀嚎,正是在他最害怕,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被人斬下了頭顱。
一直沒有動的皇妃輕輕握緊了拳頭,面紗輕輕抖動,顯然面紗下的她很不平靜。
今天是皇帝大喜的日子,但是作爲皇帝親弟弟的定南王卻沒有來,對外稱是身子抱恙,其實了解實情的人才知道定南王不是抱恙,而是和這位皇帝寵妃有罅隙,這才避而不見的,因爲害女孩夫家家破險些人亡的人就是定南王,因爲皇帝是這個天下唯一能讓女孩安全的人。
在今天之前,本來是沒有錯的。
馬上那人很年輕,隻是鬓間有些許華發,但是眼睛很亮,像小陽溪的水,清澈見底。
他沒有看滿朝文武和面如土色的皇帝,而是看着帶着面紗的皇妃,展顔一笑:“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皇帝看着她,群臣也在看着她。過了好久,她緩緩開口:“我過得好如何,過得不好又如何?”聲如天籁,卻少了生氣。
“過得好,我就走,過得不好,我叫這個天下爲你陪葬。”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寒到了骨髓之中。
“那你呢?”
“我?我過得不好,你走了,我險些餓死。”他笑了,沒有半點殺氣,一如當年那個故意躲在門後吓唬她的模樣,想了想,接道,“很不好。”
女人也笑了,皇帝很吃驚,因爲自從到了宮裏,他還從來沒有聽見過皇妃的笑聲。
“你見到她了?”
這個她是女孩,他和她的女兒,他點了點頭:“見到了。”
“她過得好嗎?”
“挺好,比你我都好。”
“那就好。”女人松了一口氣。
“這些年杏花開了很多次,桂花開的時候最香,鳥兒比你走的時候又多了十七隻,荷花都在,一個沒少,還有那兩隻烏龜,胖了兩圈,也比以前懶了,就愛曬太陽。”
“嗯,我記得。”女人溫柔的說。
“我走的時候托付酒館掌櫃照顧它們,不過我猜他也要要走了,照顧它們的活恐怕得落在老殷身上。”
說完之後他和女人都沉默了下來,殿中諸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們兩個在說什麽,但沒有人敢動一下,如果可以,簡直連呼吸都想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