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外有一匹馬,披着暗紅色的铠甲,從頭到尾,隻有眼睛露在外面,也是暗紅色的。地上倒插着一柄長槍,寒氣逼人;血擋那裏挂着一把刀,悠閑的打着轉,仿佛無聊得太久,連聲打着哈欠。
他摘下刀,抽出插在地上的長槍,微微一笑:“老朋友,好久不見。”
刀鳴槍吟,山澗草木無風自動。他一躍跨上戰馬,戰馬揚蹄,一聲長嘶,那聲音悠揚傳開,響徹在整個山谷之中。所有人都被這一聲戰馬嘶吼驚動,跑出門外張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雞不鳴狗不吠,天地間一派肅殺。
回首,老殷和掌櫃遙遙舉碗,他笑了,像春風時節的和風。戰馬驟然遠去,幾息就消失在小陽溪的盡處。
沐家小姐也聽到了這一聲戰馬長嘶,輕輕放下手中的書,目光閃動,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低低吟道:“金鱗豈是池中物……”
他走了,剩下老殷和掌櫃兩人。
“他走了,你也走吧。”老殷輕咳一聲,淡然說道。
“我們都走了,那你呢?”
“你們都走了,這裏總要有人留下來。”
“辛苦你了。”
“矯情。”老殷笑罵一聲。掌櫃哈哈大笑,翻身躍上房梁,從梁上取下一把劍,插在腰上,大笑道:“走了。”
“快滾!”
“這酒館送你了,不過後院的酒留着,不許偷喝!”
“他說得沒錯,你釀的酒太難喝,狗都不喝。”
“哈哈,我們三個喝過。”
“我們不是狗。”老殷笑着說。
掌櫃沒有回頭,隻是随意地揮了揮手,大步流星,竟也不比戰馬慢多少,很快就不見了。
有洪亮的歌聲從山口傳來:
寒風蕭蕭,飛雪飄零;
長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煙雲……
過了很久很久,那聲馬嘶才漸漸平息下去,自此,上陽村就留下了一個傳說。
戰馬沿着小陽溪,很快就到了和大陽河交彙的水口,以前他總覺得這條溪水很長很長,沒想到這麽短,短的讓他來不及留戀就到頭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身邊多了許多騎着和他一樣戰馬的騎士,一個一個,不知道從何而來,彙入行伍中,到了大陽河畔,已經有數千之多,長矛,馬刀,弓弩,寒光熠熠,讓頭頂的太陽都失了顔色。
沿着大陽河一路向東,他找到了女孩當初嫁人的婆家。當戰馬踏平城樓,縱馬入城的時候,縣太爺就躲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連話都不敢說。
見到女孩的時候,她胖了,有了孩子,也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大點,女孩小點。騎兵将士圍着這戶殷實人家,夫家諸人面無人色,驚恐萬狀地看着那個相貌清秀的男子下馬而來。
他看着女孩,帶着和暖的微笑。女孩護着兩個娃娃,戒備地看着他,雖然很害怕,但還是倔強的保護身後的孩子。一旁站着一個穩重老成的男人,如果隻看相貌,好像比他還大幾歲,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不知怎地,讓他覺得有些刺目。
他沒有說話,隻是看着女孩。女孩從最初的驚懼變成驚疑,然後帶着茫然,慢慢地把他和年少記憶裏的那個人影合在一處,怯生生的叫了一聲:“爹?”
他笑了,如沐春風,再沒有半點兇厲殺氣。
“爹……”
他還在笑。
“爹!”女孩哭了,掙脫男人的手,撲進了他的懷裏,一邊哭一邊用手捶打着他。他輕輕攬着女孩,歉意地看着手足無措的男人。這時,宅子裏的人才放下心來,隻是臉上的表情很古怪,也透着畏懼。
女孩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拉過小娃娃,讓他們喊他姥爺。他茫然若失,很快又恢複清明。娃娃隻是好奇地看着這個比自己的爹還要年輕的姥爺,眨着眼,不知道娘爲什麽哭的這麽傷心。
一個騎兵走了過來,在兩個娃娃眉心點了一下,微微躬身,帶着麾下将士出城安營。
女孩一會哭一會笑,寸步不離他的身邊,就像小時候,纏着他抱她下河,抱她上山,抱她抓長着七彩尾巴的鳥。
他在女孩的夫家留了三天,三天裏,他除了拜會親家長輩外,大多時候都和女孩在一起,安靜地聽女孩講着離開上陽村的點點滴滴,講完一遍,還要讓她再講一遍,一個字一句話都要記在心裏。
縣太爺想登門造訪,不過遠遠看了幾眼宅子前駐守的騎兵将士,咽了一口唾沫,灰溜溜地走了,連門都沒敢進。
三天後,他走了。
女孩哭着追了好遠,喊着:“爹,你不要怨娘。”
怨?早就不怨啦。
千裏之外的王城城郭,帝王家,莺歌燕舞,絲竹管弦,酒池肉林,一如記憶中那個王朝的模樣。
滿朝文武杯來盞去,一派喜氣洋洋的光景。今個,是皇帝寵妃懷了龍嗣,皇帝大喜,宴請群臣的日子,高興的很高興,不高興的也要高興。
說起皇帝的這個寵妃,貌美驚爲天人,據稱是整個王國最漂亮的女人,但是久聞其名,未見其人,就連今個她也帶着一副面紗,穿着素雅的衣服,得體但卻不相襯,清清冷冷,和熱鬧的皇宮盛宴很不協調。
但沒有人說三道四,敢說的都被皇帝殺了,他對這個皇妃的寵愛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今天最高興的就是皇帝,喝了很多酒,還不夠,還要喝,美中不足就是皇妃不喝酒,滴酒未沾。也是,身子要緊。
忽然,殿外有禁軍将士急報,千裏之外有敵騎來犯。
掃興,真掃興!皇帝龍顔大怒,就想把傳令的禁軍将士拖出去斬了,好在還有明理的臣子,奏請皇帝雖然皇妃喜事爲大,但國事也不能耽擱,派兵攔截就好,不用掃了興緻。
稍晚一些有将士來報,來犯之敵不過四千餘衆。群臣莞爾,提起的心就都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