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老殷仍然獨自坐在大槐樹下,又甩過魚線,在空中抛了一條弧線落在水中,繼續沉默地釣着魚。
沿着路又走了十幾丈遠,看到幾座屋子建在一塊,幾棵青竹長在牆角,最前邊一間屋子斜斜地挂了個歪歪倒倒的旗子,上面寫着已經有些讓人快認不出來的“酒”字,黑乎乎,髒兮兮,很倒胃口。
他走過去随手一推屋門,柴門應手而開,從裏面傳出來一個有些無奈的聲音:“你見過誰家酒肆這麽早開張的麽?”
他滿不在乎地走進這間連名字都沒有的小酒館,果然裏面大多數椅子都還反扣在桌面上,還是昨晚關門的樣子。他笑了笑,很熟絡的自己走到窗邊取了一張凳子放到地上坐下,然後回頭笑着說:“我不喝酒。”
在小酒館一側牆邊那一處櫃台後頭,慢慢坐起來了一個帶着溫暖笑意的年輕人,看着很和氣,不過他的眉梢像劍,耳朵像劍,發絲像劍,鼻子像劍……什麽都像一柄劍,唯獨笑起來的樣子不像劍,像一把被歲月撫摸過的劍鞘。年輕掌櫃望着他,饒有興趣地問道:“你不來喝酒,進我這酒館做什麽?”
他一拍肚皮:“忙了一晚,餓了,煮碗面來吃!”
那和氣的英俊男子哼了一聲,道:“我隻賣酒,不賣面。”
他放肆一笑,道:“我又沒打算向你買,我沒錢,不買就有面了,快去快去。”
一盞茶時間後,一碗熱氣騰騰,香噴噴的蔥花雞蛋面擺在了他的面前。?他忍不住贊歎一聲,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含糊不清地道:“你的手藝又有精進,這面味道越來越好。老實說要不是有你的酒和面,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堅持這麽久。”
英俊男子從櫃台後拿過一塊抹布,将一張張凳子從桌面上取下擦幹淨,聞言笑了一下,說道:“少拍馬屁,就算我的酒水面條難吃到連狗都不碰,你還是會吃。”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面,似乎沒聽到英俊男子的這句話。英俊男子也不在意,自顧地打掃着這間酒館。
一個破落的酒館,一個會煮面的,而且長得像劍但是笑起來卻很溫柔,而且英俊得一塌糊塗的掌櫃,違和而又自然。
等英俊男子打掃完酒館之後,面已經吃完了,面前的桌子上隻有一個空碗。男子放下抹布走到他身邊的凳子上坐下,一隻胳膊撐在桌上,就那麽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玄樓,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我叫玄樓?
我在找什麽東西?
他有一絲恍惚失神,心裏好像有什麽地方被輕輕觸動了一下,不知道是愣了一會還是愣了好久,然後被酒館旁邊院子裏的争吵聲驚醒過來。一擡頭,便看見酒館掌櫃扔下抹布,走到門口探出身子看了幾眼,搖了搖頭,歎了歎氣:“又是她……”
他很好奇地跟了出來,争吵聲驚動了不少人,已經有人聚在那家門前,指指點點的有,議論紛紛的有,想嗑瓜子的也有。酒館掌櫃摸了摸賬台上的幹果籃子,又歎了一口氣,昨晚上都吃完了,可惜。
“怎麽回事?”
酒館掌櫃擡了擡下巴,指着那家院子門前那個佝偻着背的女人,說道:“林秀才的娘,親娘。”
“林秀才?”
“嗯,上陽村唯一的秀才,你忘了?前些年還是窮苦人家的時候做了沐家的上門女婿,娶了沐家小姐,過了幾年中了秀才,聽說文采很不錯,縣老爺很器重,還做了舉薦人,本來是今年要考舉人的,結果死了,可惜。”不知道他最後這句可惜是可惜什麽,說話的時候手又不由自主地去籃子裏摸了一把。
“死了?怎麽死的?”
“自盡。”
“上吊?”
“溺水。”
“缸裏?”
“河裏。”
“哪條河?”
酒館掌櫃指了指門前頭,道:“那條河。”
他咧嘴一笑:“胡說八道,這水别說是人,連隻雞都淹不死,怎麽可能在這裏自盡?”
酒館掌櫃忽然很認真地看着他:“誰說水淺就淹不死人了,隻要有水,就能淹死人。”說完之後又探頭探腦的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也有人說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的?他有仇家?”
“這不太可能,林秀才這個人通情達理,而且重道義,講規矩,本本分分,名聲很好,沒聽說有仇家。”
“那是爲什麽?”
酒館掌櫃沒回答,非但沒開口,反而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他是很好奇,但是看酒館掌櫃的樣子是不打算說了,總不能逼他說,隻好搖搖頭,也學着他的樣子歎了一口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聽見掌櫃開口說道:“情殺。”
“情殺?”
“嗯,有人說看見沐家小姐和外人有染。”
他啧啧了幾聲,敢情這是夥同情夫殺人滅口啊。掌櫃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瞥了一眼:“林秀才和沐家小姐的感情很好。”
“嗯?那怎麽會……”
“當年林家很窮,林秀才是家裏最小的一個孩子,與其說是入贅,倒不如說是賣進沐家,算是沐家小姐慧眼識珠吧,下嫁了林秀才,供他讀書。幾年寒窗苦讀,他倒也争氣,先中秀才,又被縣老爺看中引入門生,前途一片大好。就這個時候林家來人了,還是林秀才的親娘,上門要把林秀才認回去,也帶上沐家小姐這個兒媳婦,叫什麽認祖歸宗。這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大家夥也都知道是林秀才的娘眼紅林秀才有了出息,不舍得賣給沐家,聽說把當年的壓勝錢都帶來了。沐家小姐傷心得很,但是畢竟怎麽說也是自己夫君的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