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壓下心頭驚意,慢慢靠了過去,越往近處走,背上鳴鴻就更加雀躍,脆鳴不止,幾乎能聽到它發出一陣陣低吟嘶吼聲。此刻李落也無暇暗罵它沒見過世面,混沌之間,一步一步向大石走了過去,形如夢遊,心神皆被這兩個字所引,尤其是那個刀字,厚重如山嶽滄海的刀意撲面而來,每每往前走一步,以往精習的大羅刀決似乎就有不同的感觸,越是靠近,越覺過往所習的刀法皆是糟粕,這枚刀字上刻的才是這個世上真正稱得上刀法的絕學。
李落渾然不覺,若是有人旁觀,便可瞧見他此際雙目赤紅,幾近滴血,猶如着魔一般,目光緊緊鎖在那枚古字上。離大石越來越近,刀意湧起巨浪,不知不覺間整座太白山仿佛倒懸而起,就壓在頭頂,懸絲一發之間,卻不知道何時會斷,而絲斷山倒,山下渺小如若蝼蟻一般的一介凡人又怎能活。李落伸出手,緩緩的摸向大石,字原本刻在大石最中央,本來是摸不到的,不過此刻在他的眼中,大石已然不見,太白山也不見了,極北蠻荒也消失了,世間隻剩下充斥着整個天地的一個刀字,心神之外,再無其他。
他不知道摸到了這枚字會發生什麽,但在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在催促他去觸碰這枚字,而且他也是極想去抓住這枚字,這是刀法真谛,世上有哪一個習練刀法的人能擋得住這樣的誘惑。以字印道,越過這如山嶽般的刀意,背後就是刀法一途真正的歸處了吧。
手指尖離字隻有咫尺之遙,李落并不知道一旦摸到了這枚字,自此便成了刀奴,再也不是持刀之人。鳴鴻靜寂無聲,似乎也在等他做出決斷,冷眼旁觀。就在将要碰到字的一刹那,李落忽然一顫,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戾嘯長吼,面容扭曲的大叫一聲:“退開!”
一語喝破,字還是字,石還是石,而石下人卻已被汗水浸透,彎腰喘息,鮮血混着唾沫從唇邊流了下來。李落伸手擦了一把,掙紮着站起身,猙獰低語:“雕蟲小技,真當你們上古五族是開天辟地的神仙嗎!萬物有靈,世上一草一木,早過你們上古五族不知多久,何曾見過它們以神靈自居,荒唐!”
說完之後,李落挺直了腰,目含冷電,寸步不讓的看着眼前那枚沒有顔色,卻透着古樸的字。靈台清明,隻是心頭氣血仍在翻滾,那字時而虛幻,時而化實,沒有一刻安甯,稍有不慎,便會被字裏透出來的刀意引入另一個虛空,沉淪還是破繭重生,李落實無把握,但是以現在的樣子,如果再進去一次他也沒有把握還能不能活着回來,就算回來了,是不是也會變成像異鬼那樣的活死人。李落定住心神,緩緩收回目光,瞳孔收緊,心裏止不住一陣後怕,比起害怕這枚字,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方才将他從虛境之中拉出來的景象,或者應該說是一個人。
那個人,也叫李落,另一個他,卻是他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模樣。
虛境裏,漫天的刀意,似乎不少于千萬餘,那裏就有大羅刀訣,虛實、曲直、快慢、輕重、生死……還有諸般刀意中更爲顯眼的陰陽和輪回。李落漫步其中,不知不覺的整個心神都被吸引了過去,茫然而不自知。在刀意的歸處,有一尊看不清相貌的神靈,屹立在這方虛境之中,頂天立地。在那尊神靈腳下,還有一道比之陰陽輪回還要耀眼的刀意,李落一望之下,心神大震,那道刀意分明就是大羅刀第十三式刀訣,如果拿起它,大羅刀便算圓滿,單論刀法,原來的大甘天下再也找不到能與自己匹敵的人了。
台階下,李落仰頭看着那尊神靈和伏在神靈身邊的刀意,神靈的臉上有一層驕若朗日的光芒,遠遠瞧着隻是薄薄一層的模樣,但是到了近處也還是看不透那層光幕背後的模樣。神靈沒有動,似乎一直在直視遠方,目光應該能刺透蒼穹,看到今世遠古。
台階不多,大約有近一百道,上去不會太久,那刀意就在不遠處,溫順而随意,仿佛任君采撷。李落猶豫了數息,一步踩上了台階,隻要踏出第一步,這後面十步百步便也沒了分别,隻見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神靈前,低頭看着那道刀意,若是彎腰,觸手可及。
李落低頭,頭頂的那尊神靈也低了頭,漠然無情的看着腳下宛若蝼蟻的他,沒有嘲諷,沒有憐憫,更不會有贊賞,隻是靜靜的看着,不知道這雙眼睛看過了多少次相似而又不同的情形。
手伸了出去,那刀意滴溜溜避開了些,藏的更低了,一個聲音在催促着李落快些,眼前這道刀意是多少刀客夢寐以求,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東西,拿到它,财寶、權勢、封疆裂土,還有美麗的女子,世間種種就能應有盡有。李落的眼神也變得火熱起來,但他沒有察覺在自己心底最深處卻有一塊波瀾不驚的猶如萬年寒冰的定海石,那裏是他很少觸及到的深處。
腰終于要彎了下去,就在這個時候,隻是由心而發,順其自然的抽出了鳴鴻刀,一刀斬了下去,很快,很決然,沒有一絲的拖泥帶水。那道刀意似乎沒有想到李落會向自己出刀,躲避不及,被鳴鴻一刀二斷,轉眼間又合而爲一。李落再斬,刀意再一次碎開,如此不知道多少個回合,那道刀意終于堅持不住,碎成了點點星光,消散在了這方虛境之中。刀意碎,李落并沒有收手,而是猛地擡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