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沒說話,等雲妃發洩過後稍稍冷靜了些才和聲回道:“帝王有了疑心,證據就不重要了。”
雲妃漸漸平靜下來,漠然無情的看着他:“是你告訴皇上的?”
“我沒有說過什麽。”
“沒說什麽?你不是将那尊鏡花水月照鑒台都搬去巡檢司了嗎?”
李落目光如炬,直視人心,沉聲說道:“聖上爲了你另辟行宮,恩寵之盛冠絕天下,我知你有三年之約,若無子嗣便要遁入空門,讓出皇後之位,但是你已經有了玄霈,爲何還要插手你不該碰的東西?”
“你想不到嗎?”
李落搖了搖頭:“你将來能得到的現在已經得到了,就算你所謀事成,慧王繼位,你的下場未必能好到哪裏去,依你的才智不會料不到這些。”
“哈哈,李落啊李落,世上怎有你這樣無情之人,本宮告訴你,我得不到的人,我便要親手毀了他!”雲妃眼中泛着炙熱瘋癫的神芒,刺的李落無法直視,良久之後才長歎一聲:“南陌,你瘋了。”
“我早瘋了,自從見你第一面的時候我就已經瘋了,你今時今日才知道嗎?是你逼瘋我的,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記着。”雲妃笑着笑着就哭了,淚如雨滴,“你真的以爲皇上沒有殺你的心嗎。”
李落張了張口,無聲歎息:“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已經不重要了,可惜我未能帶你去一趟草海深處,去過那裏,你就知道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粒灰塵罷了。”
“哈哈,朝鳳宮外那株海棠樹下有一窩螞蟻,我時常去看,它們的天下就是那株海棠,而我的天下,離了你便也不複存在。”
“你還有宜州素和……”
“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我不欠他們什麽,倒是欠你好多好多,這輩子還不清了。”雲妃幽幽說道。
李落隻覺一陣揪心般的氣悶,秋吉許多年前說過淳親王府的風是死的,如今來看,豈止淳親王府的風是死的,就連整個卓城的風都是死氣沉沉。
“動手吧。”
李落皺了皺眉頭:“動什麽手?”
“皇上不是讓你來殺我麽?死在你的手裏,我倒也沒什麽遺憾。他啊,除了信你,别的一無是處,你也是,好傻……”
李落沒有接言,輕聲問道:“玄霈在何處?”
雲妃一怔,無聲的笑了起來,隻是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的流:“我知道了,今晚他讓你來,無論是我還是霈兒,總要帶走一個,對麽?”
李落沒有回答,雲妃此刻已經冷靜下來了,柔聲說道:“随便你吧,不論我還是霈兒,你想帶走誰就帶走誰。”
李落出了朝鳳宮,今夜無月,夜裏黑沉沉的,幾盞半死不活的風燈透着點彌留之際的光亮,照的人心煩意亂。左右無人,隻有米蒼穹還守在殿外,懷裏抱着一個孩子,尚在沉睡,或許還在做夢吧,這樣也好,睡着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李落剛伸出手,米蒼穹卻退開一步,李落一愣,錯愕不解的看着米蒼穹。米蒼穹低頭看着臂彎裏的小幽王,難得在臉上看見了一絲憐惜和惋惜:“九殿下,你背負的太多,用不着再把這個無辜的孩子也背在肩上。”
“米公公,你……”
“說起來老奴也已經是風燭殘年,沒幾年好活,就當是老奴最後爲王爺分擔些吧。”米蒼穹輕輕用手拂過孩子的眼簾,靜靜的,柔若細風,連那呼吸聲也聽不到。
“殿下,夜深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個還有的忙碌,英王說不得也要殿下再操些心。”
李落沉默不語,米蒼穹岔言問道:“對了,皇上着老奴問殿下一聲,那照鑒台上寫了什麽?”
“我忘了。”
“忘了?”米蒼穹奇道,略一琢磨,笑道,“忘得好。”
“米公公怎麽回禀聖上?”
“哈哈,老奴也忘了問。”
李落一怔,忽地向米蒼穹長揖一禮。米蒼穹卻未敢領受李落這一禮,急忙側身避開,沉聲說道:“殿下,折煞老奴了,萬萬使不得。”
“走了,皇後這裏……”
“老奴心裏有數,皇後身邊老奴已經安排好了侍女照料,倘若皇後有什麽閃失,老奴定将她們扒皮抽筋。”
李落吐了一口濁氣,苦笑一聲,萬隆帝怎會沒有殺我之心,這些年他忍得也是辛苦。李落轉身離去,米蒼穹送李落出了朝鳳宮,忍不住問道:“殿下,請恕老奴多嘴,這個疑問在老奴心裏百思不得其解。”
“什麽?”
“南王爲何會将過往與卓城勾連之事告訴殿下?若是老奴不該問,請殿下降罪。”
“沒什麽,隻是我給了南王府足夠的籌碼,在宋家眼裏,卓城已經千瘡百孔,亂或是不亂,他們怎會在乎。”
“老奴明白了,恭送殿下。”
李落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兩步,轉身問道:“三生在哪裏?”
“殿下有事找國師?”
“嗯。”
米蒼穹沉吟數息,和聲說道:“那老奴替殿下傳個信吧。”
“有勞了。”
“不敢。”
“下一任皇後可是淑妃娘娘?”
“照今個看,八九不離十。”
“換的真快。”李落笑了笑,說不上來是譏諷還是嘲弄。
“這句話殿下可要老奴帶給皇上?”
“随意吧。”
“那老奴就不說了。”米蒼穹還是低着頭,李落看着他,似乎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腰好像就沒有直起來過,一直是這個模樣,今天還是。
“殺了常公公。”這是李落離宮前交待給米蒼穹的最後一件事,米蒼穹沒說話,心裏卻如明鏡似的,常公公也會像自己懷裏的孩子,再也見不到明天的日出。
李落走的很急,不像是走,更像是逃。但,世上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怎會叫他這麽容易的出宮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