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不等萬隆帝說話,自顧接言道:“接着下一年,白喉十五歲,樂正少主,如今該稱樂正家主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聲勢無二。有鑒于此,白喉于是親臨太學,給自己赢得了好學天子的聲望。此乃第四戰。又下一年,淮南三叛,樂正家主率二十六萬大軍讨伐,卻将白喉裹挾軍中,美其名曰以天子之威震宵小之輩,提升軍中士氣,隻不過軍中将士知曉白喉的不多,隻知樂正耳。此戰樂正大勝,自此南濟國境内再無人可以對樂正家構成威脅,此乃五戰。再下一年,白喉十七歲,他下令将一批年高德劭的老臣樹立爲模範,而樂正氏則謀劃着晉封王爵,白喉做了很多努力,可惜朝中已經沒有人敢站在他這一側,第六戰白喉努力經略,可惜無力回天。”
萬隆帝頻頻點頭,臉色依舊和悅,看不出喜怒,隻是底下候着的這些人卻聽得汗流浃背,神色各異。
說到這裏,李落就沒有再說,萬隆帝也沒問,直到下了兩子之後才問道:“四年七戰,最後一戰呢?”
“白喉十八歲,也是他登基的第四年正月,天降異兆,有一處井中出現了兩條盤旋的黃龍,消息不胫而走,天下人都以爲天兆祥瑞,朝中也群臣激昂,紛紛上書白喉和樂正氏以表恭賀,便有人言稱雙龍同時出現乃是說樂正氏和當今皇上是并立的真龍天子,是南濟的共主,此言一出,樂正氏大喜過望,而白喉也明白這天下何來共主,樂正氏之心路人皆知,隻是到了這個時候,滿朝文武已無白喉可用之人。白喉率府中奴仆死士共三百餘衆,夜闖樂正府,想憑運氣殺了樂正氏,其結果可想而知,所率衆人無一生還,而這南濟自此也就成了樂正氏的南濟,臨死前白喉做了一首詩,其名問天,播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如然。這就是白喉問天的典故。”
“啧啧,兵權真是個好東西。”萬隆帝贊歎道。
“誰說不是呢。”李落和聲應着。
“後世怎麽說?”
“白喉素有才氣,在位四年,幾乎把身邊可以用的都用上了,可惜樂正氏早已成勢,他所有的辛苦隻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而怪還要怪白喉的上一代南濟國君,正是他将樂正氏一手扶持起來,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雖說當年那位樂正家主對南濟皇室忠心耿耿,守着南濟的半壁江山,不過他的後人可不這麽想,這才爲日後的禍事留下了伏筆。”
“哈哈。”萬隆帝忽然丢下棋子,笑道:“朕輸了。”
李落也放下棋子,略帶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衆臣皇子齊齊吸了一口涼氣,這大甘之中恐怕就隻有李落敢這個模樣與萬隆帝下棋。
常公公探頭看了一眼棋局,想說話,卻被萬隆帝給截了回去:“不過朕很高興,哈哈,玄樓,你知道爲什麽嗎?”
“不知道。”李落輕輕一笑,平靜的看着萬隆帝。
“以往朕和你下棋,你讓朕三子都殺的朕丢盔棄甲,而如今不讓一子,朕雖然還是輸了,但已經能和你殺的旗鼓相當,這麽說朕的棋藝還是見漲了,哈哈。”
“皇上的棋藝确實高明了許多。”
“那是自然,不過玄樓你的棋藝可是生疏的多了。”
“不止棋藝,琴棋書畫都生疏了。”
“怎麽,手裏握刀握的久了,不會拿棋子了嗎?”
李落一怔,場中諸人臉色驟變,有人竊喜,有人擔憂。萬隆帝沒有聽李落回答,就像平時說閑話時的口吻:“聽雲兒說你想去當教書先生?”
李落點了點頭,笑道:“确有說過這句話。”
“教什麽?”
“讀書寫字,也可以教教算術。”
“不教兵法和治國之術?”
“不教。”
“爲何?”
“太累。”
這次輪到萬隆帝一怔,猛地大笑起來,轉過身子看着底下坐着的衆人,見他們一個個這般模樣,如臨風暴,邊笑邊喘:“朕好久沒有數過了,是不是朕的兒子又少了。”
這句話說出口,場中面無人色的大臣皇子可不少,李承烨連忙說道:“皇兄福澤深厚,子嗣繁盛,今個隻是來得少,等到小殿下長大成人的時候皇兄再來看,定多不少。”
“朕怕是等不及咯。”
“皇兄怎會……”
“無妨。”萬隆帝擺了擺手打斷了李承烨的話,笑問道,“玄樓,你說說看。”
“這……”李落有些爲難,“是少了。”
“當然少了,朕的大兒子郁郁而終,朕的二兒子早早夭折,三……先不說了,紀王,哼,愚蠢!還有那個畜生,死一次都嫌少。”萬隆帝寒聲說道。
李落沒應聲,也沒旁人應聲,這個時候誰也不敢亂接話。
“都是爲了權勢和那個位子啊。”萬隆帝歎息一聲,問,“你爲何不争?”
李落沉吟少頃,沉聲回道:“太累。”
萬隆帝啊了一聲,笑出了眼淚,道:“玄樓啊玄樓,這大甘的天下裏唯有你敢這麽和朕說話,太累?誰說不是呢,别說他們累,朕看着都累。你們的大哥可惜了,當年是受太師一案牽連,非他之過,殇王早夭是他的命,明武王是朕的家醜,紀王才疏學淺,難堪大用,鄧王這個孽畜不說也罷,這麽些年,連朕自己都沒有想到竟然已經有這麽多孩子不見了,你說說,朕的福氣在哪裏?”
李落沉默片刻,平聲回道:“人生在世,福禍相依,有福就有禍。”
“那你說,朕的禍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