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對四周羨慕的目光視若無睹,緩緩走了出來,正要擡手,卻見弓百珍先行一禮,誠顔說道:“方才多謝了。”
這一怪異的舉動讓場中諸人都有些驚詫,白玉堂和醍夫人也走了過來,白玉堂面有異色,醍夫人亦是好奇,難不成是這弓大朝奉想将此人收入弓家,不過也用不着這般禮賢下士吧,隻是個碼頭腳夫而已,何須這般禮重。
李落回了一禮,本打算不說話,想了想,又道:“分内之事。”
“好一個分内之事。”弓百珍大笑一聲,神色模樣皆是與李落平輩相交的模樣,沒有半點倨傲,旁人以爲這位弓家大朝奉灑脫随和,就連白玉堂和醍夫人都有些詫異,弓百珍的确不怎麽喜歡擺架子,但說平易近人,這個似乎有些言過其實了吧。難道這白衣腳夫真有什麽過人之處,醍夫人一雙美目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李落來,雖是含情,但很是放肆,弓百珍嘶了一口涼氣,連忙岔開話題,随意說道,“此番送貢酒入京都,路遇波折,有驚無險,倒是也能稱得上一段佳話,日後等這貢酒留了名,若是聖上開恩,準許我們三家再造,倒也得再想個名字,不知道尊駕好不好酒,可有什麽應好景的詞?”
說到這,還得說一下大甘進貢的規矩,如果是早前就有的物件,宣了貢品之後,有州府世家或者官府護送至卓城,原來叫什麽名字,現在還叫什麽名字,若是皇上來了興緻,再取了什麽風雅的名字也不是不行,但原有的名字早就傳開了,世人知道的還是留存更早的那個名字,最多就是把天子賜名放在前頭而已。而有些貢品是奉旨督造的,這類物件可不敢随便取名字,得是翰林院或者别的什麽人拟好了名字,萬歲爺朱筆點過,然後再交給少府司依名入冊,不敢馬虎,要是有誰胡亂取了名字,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不過也有先督辦,後取名的,像這次白弓池三家合作釀造的貢酒便是如此,萬隆帝不知酒味,就沒取名字,要等嘗了之後再命名,所以現在這美酒佳釀還是個無名之輩。
有些貢品,除了皇族之外,不許外售,違令者斬,有些貢品則準許除了上貢皇室之外也可以售于旁人,但必然要将質地最好的送給皇室,如果不是,那也是個斬立決的下場。至于能不能外售,就要看萬隆帝的心情和這家能否打通内務府和少府司的關系,若是能再買通萬隆帝身邊的人,美言幾句,日後有個貢品的名頭,拿出去便要高旁人一頭,價格當然不會低,但有一個,這物件不能再用天子親批的名号,得另外取了名字,畢竟宮裏用的東西不是尋常人能用敢用的,就算是掩耳盜鈴那也要分開,這就是弓百珍問李落此酒名字的緣由。
問這話雖然早了些,但大三家自然有大三家的氣魄,送去卓城的貢酒多了,就連青州從事白家也能賣給外人,想來疏通打點也不是太難。
說話的随意,聽話的可不這麽想,白玉堂和醍夫人都吃了一驚,新酒取名字非同小可,這繁瑣的講究怕是比眼前這一路還要多,這壇酒若是日後再售賣,取的名字少說也要三家家主點頭才行,弓百珍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其中利害知道的一清二楚,怎麽會在一個渡口問一個走卒呢。
李落沒有做聲,還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弓百珍大笑一聲,倒也沒有強求,問道:“不知道少俠喜不喜歡喝酒?”
李落哦了一聲:“原來不喜歡,現在挺喜歡喝的。”
弓百珍點點頭,向旁邊弓家一人喝道:“上船,取一壇金波來。”那人應了一聲,匆匆上船,弓百珍轉頭看着白玉堂,和聲道,“玉堂賢侄,老夫厚顔讨一壇你們白家的白堕。”
白玉堂朗笑一聲,笑道:“弓叔說笑了,哪有讨不讨的,理該謝謝李兄。”
弓百珍點了點頭,看着醍夫人還未說話,醍夫人就笑着說道:“池家醍醐,大朝奉不用囑咐啦,妾身這就拿來。”
旁人看着都是一副吃驚的模樣,不明白大三家爲何會對區區一個走卒如此禮遇,如果隻是感謝,似乎無須這般鄭重其事吧。有人羨慕,有人眼熱,自然也不乏有人佩服大三家的氣度,一點也不盛氣淩人,果然這大三家就是大三家,在壺觞州首屈一指不是沒有道理。
酒來了,弓百珍送了酒,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招攬的意思,拱手拜别便要登船。醍夫人暗自啧啧舌,難道自己猜錯了,算了,暫且不想了,大朝奉一向也不是小氣的人,雖說三壇子美酒價值不菲,但實則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不過話說回來,對于這些讨生活的渡口腳夫而言,豈不是給些銀子才最恰當嘛。
李落怔怔的看着地上的三壇酒,李落沒有刻意喬裝,弓百珍應該已經認出自己了,當年北上草海前,路過壺觞的時候有州府官吏和世家中人恭迎大甘使團,其中就有弓百珍,隻不過以弓百珍的資曆和地位尚且到不了李落身邊而已,隻是在遠處見過,相隔不過三兩年而已,倒還記得住。
“前輩留步。”李落輕吐了一口氣,揚聲喚道。
弓百珍一振,留步回首,和顔說道:“少俠還有指教?”
“不敢當指教之說,隻是晚輩讀過幾年書,僥幸會寫幾個字,前輩厚贈,晚輩無以爲報,如果前輩不嫌棄,晚輩倒是能寫一張聯子。”
弓百珍一愣神,眼角抖了一下,醍夫人瞧的真切,雖然弓百珍很快就恢複平靜了,但是這點異樣卻沒有逃過她的眼睛。他是誰?能叫弓百珍如此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