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沒有應聲,如夫人說的确有其事,但她隻說了其一,或者說隻知道其一。當年在金波府墨家風頭一時無二,能将貢品送入皇宮内苑那是天大的榮耀,等閑一府知府都不敢輕視,但是李落卻知道如果僅憑這些貢品,墨家決計當不成鼎食之家。内務府采辦貢品,一向層層克扣,到了商家手裏剩不了多少,能落個好名聲,但如果當真奉公守法,也就不過是個殷實人家,而當年的墨家在金波府差不多可以橫行無忌,所以這家财萬貫實則另有來路,要不然也不會在家破之後沒有人幫上一把,就算世态炎涼,但總歸不見得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如夫人沒有說,李落也就沒有提當年墨家的事,這樁舊案在樞密院有記載,除了當年債主的手段令人不齒之外,是不是犯法還真不好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樹大招風,當年的墨子楓實則太招搖了,物極必反,終究落得這般下場。
“墨卿姑娘苦習賭術,就是爲了替墨家報仇?”
“是,這也是她的執念。”
“她的賭注是什麽?”
“什麽?”如夫人沒聽明白李落的意思。李落停步,看着如夫人和聲說道:“既然墨卿姑娘要學賭術以報墨家深仇,想來應該知道當年卓城那場賭局背後的人是誰,她要賭,須得拿出那個人看得上眼的賭注才行,要不然就算墨卿姑娘賭術再怎麽出神入化,沒有人應這場賭局,墨家的仇又如何能報呢。”
“蘇小樓雖是小門小院,但也有些餘财。”
李落搖搖頭,道:“錢财未必行得通。”
“奇珍異寶蘇小樓也有些。”
“或許可行,但如果那人家底不弱,亦有權勢,想要什麽奇珍異寶想辦法弄來就好,未必一定要應這場賭局。”
如夫人思量片刻,沉聲說道:“蘇小樓還有避雷衣。”
李落輕輕一笑,搖搖頭道:“如果墨卿姑娘拿出避雷衣,他就更不敢賭了,輸了是輸,赢了也是輸,一件避雷衣說不定還會給他惹上禍事。”
如夫人雙目微微一凝,道:“王爺知道當年那場賭局的始末?”
“知道些。”李落沒有隐瞞,直言不諱。
“那依王爺之見,什麽才能成爲這場賭局的賭注?”
李落看着如夫人淡淡說道:“這個賭注夫人早就知道了,何必問我。”
“不行!”如夫人斷喝一聲,氣息急促,胸口一陣起伏,扭頭看着桑林深處。
這世上還有比墨卿其人更好的賭注麽。
“夫人的蘇小樓絲絲絡絡遍布天下,如果要報仇,大可以用别的辦法,墨卿姑娘何必執着于賭這個字呢,本來就是錯,再用一個錯的方法去扭轉當年的一件錯事,隻會錯的更多,墨卿姑娘就不怕回不了頭麽?”
“老身也這樣勸過,可是她不聽,而且當年那場賭局,其實不全是别人的錯,小卿的生父也有錯,如果不是他貪心嗜賭,也不會落到最後家破人亡的結局,所以墨家敗在賭,小卿就要從賭上再赢回來,這孩子,哎,陷的太深了。”
“夫人告訴我這些,不知道有何用意,是要我幫墨家複仇麽?”
“如果是王爺的話,這件事難麽?”
“不難。”李落平聲回道。
如夫人歎息一聲,有人苦心謀劃半生做不到的事,而在有人眼裏卻是不費吹灰之力。
“小卿連蘇小樓的手都不願意借用,更何況是王爺呢,我告訴王爺這些,就是想請王爺相助,讓尚公子勸說小卿,現如今,她也就隻能聽得進去尚公子的話了。”說完之後如夫人微微一頓,接道,“老身無以爲報,可以用一個人的下落來換取王爺出手相助。”
“誰的下落?”李落心中微微一緊,終于到水落石出的時候。
“當年月下春江的花魁柔月。”
李落揚了揚眉,竟是柔月,并非倉央嘉禾或是谷梁淚,出乎李落的意料。
“如果當年草海聯軍南下,與大甘劃江而治,蘇小樓水漲船高,或許不用這麽麻煩,單憑老身就能幫墨家報仇,誰知最後草海竟會和大甘議和,老身始料未及,諸般打算都落了空,可悲可歎。”
李落看着這個不顯老态的老婦,心裏不知道是恨是敬,恨是她通敵,敬是她經營蘇小樓,乃至波珠府,的的确确做了不少好事。蘇小樓通敵,送給草海的多數密報都無傷大雅,并沒有動搖大甘根基,實則依蘇小樓那些才女的手段,讓有些人掏心窩都不在話下,而且樞密院能容蘇小樓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楊柳煙通過蘇小樓向草海傳了真真假假不少的消息,有些是混淆視聽,有些幹脆就是圈套,所以蘇小樓雖然通敵,但也是一把雙刃劍,傷人還是傷己,就看誰的手段高明。
這次見過如夫人之後,李落隐隐猜到這個蘇小樓的掌櫃十有八九早就知道送出去的消息有些是假的,而且還是來自樞密院和牧天狼,即便如此,蘇小樓還是照舊該送的就送,該傳的就傳。如果是一年前,李落隻會以爲蘇小樓意圖在草海與大甘之間渾水摸魚,而現在,李落卻懷疑蘇小樓背後的人根本就不是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