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義輕輕吐了一口濁氣,心中煩悶稍解了半分,看着眼前尚黎的模樣,的确沒了當年在中軍騎時的意氣風發,蒼老不說,竟然有了與他這個年紀不相襯的暮氣,可見這些年日子雖說過的清閑,隻怕這心裏未必有多舒暢。
“墨卿姑娘沒有騙你,也是對你有心了,不過我不解她爲什麽要暗算我?隻是因爲藍姑娘麽?”
尚黎張了張口,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李落灑然笑道:“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也無意揪着她和藍姑娘不放,早些年或許見面如仇家,不過到了現在,大甘與草海議和,前些日子蒙厥撥汗相柳兒也沒少在我面前晃悠,我不也是一樣殺不了她麽,這麽說來,到底還是我負了戰死沙場的弟兄。”
“大将軍……”
“好了,茶喝過了,今日你我便當沒有見過,你養你的蠶,我還有别的事要做。”李落長身而起,正欲離去,腳步一頓,緩緩接道,“桑海現如今已經是草海的了,你自己當心,日後若得閑,也可以去貫南大營看看,遠是遠了些,就當是求個心安吧。”
“大将軍,我……”
“茶不錯,很合我的口味。”李落笑道。
尚黎愣愣的看着李落,不知道該說什麽,錢義接了一句:“若你還念着往日情分,莫要洩露大将軍的行蹤。”說罷,錢義加重了語氣,“如果你還叫我一聲錢大哥的話。”
“錢大哥,我……”
“婆婆媽媽。”錢義冷哼一聲,跟着李落就要出門,忽然門前李落腳下一頓,冷冰揚了揚眉,輕咦一聲,“有人找你?”
尚黎一愣,往門外望去,便看見一個人影興沖沖的往木屋快步而來,一邊走一邊脆聲叫道:“尚大哥,我終于學會了聽音之術,今日和你一較高下,赢了之後你須得守諾聽我的,要不然,哼。”聲音很好聽,還帶着雀躍和親昵,顯見與尚黎關系匪淺,而那人竟也是個熟人。
李落神色複雜的回頭看着尚黎,這可真是趕得巧了。說着話,那人推門而入,就像進自己家門一樣,熟得很。巧笑嫣然,眉宇如畫,卸了光鮮的一身素衣更添了來人的婀娜風情,便如那詩詞裏的話,揚眉淩衆卿,笑看雲起;收琴靜小樓,閑聽日歸。
桑海墨卿,一如昨日。
墨卿蓮步急促,額頭微微見汗,臉頰染着紅暈,格外動人,便這樣莽莽撞撞的将李落一行堵在了屋子裏。瞥見屋裏有人,墨卿微顯訝然,沒看清屋子裏的是誰,隻當是過來串門的朋友,笑眼彎成了月牙,這個呆子終于也知道出去走走了嗎。
“咦,尚大哥,你有客人呀?是誰?”墨卿旁若無人的走了進來,冷冰英武俊朗,靈河的光頭也很乍眼,那個一頭白發的姑娘好漂亮,妖異不似凡人,還有個相貌堂堂的濃眉漢子,怎地尚大哥的神色這麽古怪,好像見了鬼一樣,哼,且看我一會怎麽赢他。咦?還有一個人,清秀似個讀書郎,這是書讀多了嗎,年紀輕輕怎麽就半鬓白發。墨卿先是看了李落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之後再看了一眼,終于覺得眼前的清秀男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李落尴尬一笑,當年在秀同城自己略有喬裝,再加上這些年東奔西走,面目與當年相較已有不同,着實老了不少,墨卿第一眼沒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墨卿姑娘,好久不見了。”
墨卿一怔,疑惑問道:“你是?”
李落想了想,憑着記憶,低吟道:“淡妝多态,更的的、頻回眄睐。
便認得琴心先許,欲绾合歡雙帶。
記畫堂、風月逢迎,輕鼙淺笑嬌無奈。
有幾句不記得了,最後一句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院香徑獨徘徊。我沒有記錯吧?班門弄斧,讓墨卿姑娘見笑了。”
墨卿一愣,忽然臉色大變,手裏拿的什麽東西蓦然落地,被冷冰輕輕一掃,丢在桌上,滴溜溜轉了幾圈才安靜下來,原來是幾隻骰子。墨卿唇上血色盡失,驚駭欲絕的看着眼前這個清秀男子,這才明白尚黎方才的神情是什麽意思,這麽多年之後,他還是來了!
墨卿玉容慘白一片,嬌軀微顫,一字一句的說道:“當年的事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和尚大哥無關,也與蘇小樓無關,有什麽事就沖我來!”
李落輕輕一笑,和聲說道:“路過此地,見他鄉故人,進來讨了一杯茶喝,這便要走了,不送。”說完之後,李落輕飄飄的出了屋門,一行人沒有誰多看多說,就連錢義亦是如此。尚黎神色複雜的看着李落幾人遠去的背影,心裏有一股說不出是遺憾還是内疚的情緒,那股灑然驕傲的模樣,自從離開牧天狼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尚黎呆呆的看着李落推開籬笆門,而後靜靜的看着一行人遠遠沒入桑林背後,連靠着自己手臂依偎在身邊的墨卿都忘記了。
木屋已經隐沒在了桑林之中,李落神色如故,言談也是如故,并沒有因爲與尚黎的重逢生出什麽波瀾,隻是墨卿那句話讓李落頗不是滋味,世上人衆,多以爲自己能擔得起許多的因果,猶是那些有名有利之人,可惜總有人小看了因果,便如墨卿一般,以爲她擔得起設下圈套暗算李落的後果。自秀同城之後,墨卿消失了一段日子,直到草海南下,大甘朝廷疲于應付之際又再顯露蹤影。在墨卿失蹤之後,李落沒有刻意追尋她的下落,蘇小樓卻一直在樞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的監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