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嘴角動了動,臉色慘白,血色半點也無,慘然一笑,眼中略有淚光,快步上前拉開籬笆做的簡陋院門,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躬身一禮,道:“末将參見大将軍,末将……”
“哼,你有什麽顔面自稱末将?”錢義氣急喝罵道,“你對得起戰死沙場的那些兄弟還是我們爲你立在貫南大營外的衣冠冢!”
那人臉色凄然,似有千言萬語,到頭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往地上一跪,澀聲回道:“大将軍,尚黎有愧于你,無顔面對大将軍和軍中弟兄,末将如今能還給大将軍的就隻有這條命,大将軍若要取走,末将絕無二話。”
李落沒有動,生受了這一禮,等尚黎說完之後才輕輕笑道:“自從你下落不明之後我們就多年未見,今日也算重逢,不用一來就說生死吧,哈哈。”
尚黎眼眶發紅,嚅嗫半晌,也不知該怎麽應答。不過如果是熟悉李落心性之人大概也能猜的出來李落此刻心裏的想法,受尚黎一禮,過往恩怨就是有心化解的意思,孰是孰非,便看尚黎有沒有真正背叛過牧天狼,如果沒有,李落未必就要将尚黎如何。
“起來吧。”李落見尚黎跪在地上不起來,笑道,“數年不見,怎麽變得婆婆媽媽起來,莫不是還要我扶你起來?”
尚黎站起身來怔怔的看着李落,一時忘了請李落幾人進屋。李落微微側過頭看了一眼木屋,笑問道:“屋中有人?”
尚黎一愣,這才回過神來,若是連命都舍得,一杯茶而已,随即誠顔一禮,讓開院門,沉聲說道:“大将軍,請。”
“多謝。”李落颔首回禮,當先進了院子。冷冰幾人跟了進去,錢義擦肩而過時冷冷的瞥了尚黎一眼,絲毫不掩眼中的鄙視和怒色,哼了一聲。尚黎默不做聲,隻是李落這一聲多謝,到底還是生分了。
進了屋子,桑木做的桌椅闆凳,一應諸物能簡則簡,算不上苦練修行,不過比起苦行僧也強不到哪裏去。
尚黎請李落落座,李落也不客套,随意坐了下來,其餘諸人都沒有入座。尚黎沏好了茶,端了過來,五人裏隻有李落接了茶,剩下的俱都沒有動,錢義能忍着沒有将茶杯裏的茶潑到尚黎臉上已實屬不易。尚黎神色落寞,一言不發,忍受着錢義的怒視和旁人審視的目光。
李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桑茶?少見,味道果然清淡。”
尚黎答應了一聲:“不知道合不合大将軍的口味。”
“哈哈,我有什麽口味,就是山泉雨水也都一樣喝的。”李落随口回了一句,讓尚黎心中百感交集,當年與李落南征北戰,同生共死就不說了,同甘共苦也是不少,一塊幹糧,一碗清水的日子都是尋常,在李落身上,何來什麽口味之說呢。
“你就不打算說點什麽?”錢義忍不住冷喝一聲。
尚黎苦笑,道:“說什麽?說的再多都改不了我是個逃卒的事實,錯在我,大将軍要打要殺,尚黎絕不求命!”
“你還知道你是個逃卒!?那你知不知道當年秀同城我們死了多少弟兄,大将軍險些也死在秀同城,還有朱智,”錢義面罩寒霜,厲聲喝問,“有本事你去九泉之下找他去說!如果軍中将士都如你這般自私自利,那這兵誰來當?這仗怎麽打?國怎麽守?”
尚黎猛地咳嗽起來,臉色陣青陣白,悔恨内疚遺憾,諸般情緒盡都聚齊了。
“歸隐山野,好自在,你就沒有想過沒有大将軍,沒有牧天狼,你尚黎不過是一介凡夫,充其量就是個江湖客,不說大将軍對你的知遇之恩,那些埋在地底屍骨都涼了的弟兄,我就不信沒有人救過你的命!”
尚黎搖搖欲墜,心神恍惚,錢義這番話刺痛了尚黎埋在心底深處的軟弱,如果隻是做錯了事,以大甘軍法而論,無非就是斬立決,把這條命還給牧天狼就是了,但軍中袍澤的恩義,多少次擋在自己身前的弟兄,死了的,殘廢了的,一隻手數的過來麽?就算死後到了九泉之下,他尚黎又有什麽顔面去到這些人跟前說一聲對不住。
李落揉了揉眉心,搖了搖手,和聲說道:“錢義,莫要多說了,他定是也有自己的苦衷……”
“大将軍,尚黎并無苦衷,我隻是當了逃卒,再無顔面對大将軍和昔日弟兄,唯有以死謝罪,到了地下我自己和他們說……”話還沒有說完,尚黎往李落遠處一閃,知道李落武功了得,冷冰和李緣夕更是軍中有數的高手,怕他們出手阻攔,先行避開他們三人再自盡。木屋不大,尚黎這一閃身也隻能挑挑揀揀,避開三人後碰巧離靈河最近。靈河是生面孔,尚黎不知道靈河武功高低,但剩下的幾個人中哪一個都不是自己能讨巧的,也就隻能試試運氣。這一試不要緊,其實就在李落安坐桌前一動不動,冷冰和李緣夕面無表情的時候,尚黎大約猜到這一次自己十有八九猜錯了,而且大錯特錯,然後不等尚黎轉過念頭,他就覺得整個身子都僵硬了,能看、能聽、能想,但手腳軀體沒有一樣是自己的,就連舌頭也渾然成了旁人的東西,喘氣倒還湊合,說話千難萬難。
靈河從尚黎身後探出頭,順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問:“他是瞧不起我的意思嗎?”
李落莞爾,錢義眼皮一跳,冷冰戰意暴漲,李緣夕也是忌憚的多看了這個李落不知道從哪裏帶回來的神秘高手一眼,這等手段神乎其技,不過怎麽好像與飛鵬堡殺手施展的傀儡術有些相似,不是說他已經死在鹿野那伽北邊了麽?
尚黎恨不得當場死在這裏,可惜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沒有一處能動,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