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夜也很長,但與成天花圃不同,這裏的夜空有星光,隻是李落不曾見過月亮。
青牛異獸打起了瞌睡,李落忙着梳理體内雜亂無章的氣勁,過了半個時辰,林中忽然刮起了一陣陰風,夾雜着一絲腥氣,好像還有點成年檀香的味道。李落睜開眼睛,就看見黑夜之中亮起了兩盞碗大的燭火,黃暈,黑色的豎紋,豎紋裏有一縷縷幽藍的光芒,十分妖異。兩盞燭火遊來蕩去,李落哪裏還不知道來者何物,定是那條玄蛇。
青牛猶在呼呼大睡,竟似有了鼾聲。李落大驚,雖說在祭壇時有意聯玄蛇,抗巨猿和青鸾,但畢竟不知道玄蛇秉性,萬一是個不講理的主,趁着青牛酣睡,一口吞了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李落從身後撿起一塊石頭丢在青牛腦門上,那頭蠢牛竟然隻是搖了搖耳朵,半點沒有打算醒轉的意思,鼾聲不減,繼續呼呼大睡。
李落氣悶,這一覺睡的好生是時候,李落還待再丢,忽地頭頂上掠過一陣微風,李落一滞,擡頭望去,就看見那小山大的蛇頭就在離李落頭頂不足一丈的高處,懸空着,居高臨下的盯着李落,眼睛裏有股說不出的味道,不似野獸牲畜,更像個久經滄桑的智者。李落咽了一口唾沫,青牛暫且是靠不住了,起身恭敬一禮,也不管玄蛇聽不聽得懂,誠顔說道:“晚輩李落,見過前輩。”
玄蛇饒有興緻的側着腦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落,雖說蛇眼之中并無惡意,但怎麽看也有些像是要尋處下口的意思。李落見狀忙不倏取出手中那顆墨色珠子,朗笑道:“這顆珠子于前輩該有大用吧,晚輩送與前輩,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玄蛇一見到墨色珠子,猛地嘶了一聲,黑色豎紋驟然一凝,蛇頭拔高了半丈有餘,蛇眼卻絲毫不離珠子半寸。李落面不改色,鎮靜自若,隻是心裏卻七上八下,實在不好說這條巨蛇會不會連着自己和珠子一塊吞進肚子裏去,再瞧青牛那頭囊貨,一定是平日裏懼怕玄蛇,這才借着假寐當起了縮頭烏龜,着實可恨。一人一蛇,一個俯視,一個仰視,足足過了一刻有餘,那條玄蛇才緩慢的落下了蛇頭,這一次落的更低,眼珠子幾乎與李落的眼睛齊平,靜靜的飽含睿智的與李落對視。
玄蛇或許在猜測李落的用意,但此刻李落心裏實在沒有别的念頭,唯有一個,拿了珠子趕緊走,走的越遠越好。李落沒有着急送出珠子,這條玄蛇和偷奸耍滑的青牛不同,蛇性本疑,李落若有異動,說不得反而會适得其反。
如此又過了一刻,那條玄蛇才慢慢的吐了吐信子,試探了試探,輕輕從李落手上卷走了那枚墨色珠子。一去一回,輕若無物,李落實在想不到這樣的龐然大物竟然能做出這等輕靈的動作,舉重若輕也不過如此了。玄蛇拿了珠子,李落暗暗松了一口氣,剩下一枚土黃色珠子,雖說依舊無法駕馭,但總歸不再是緻命的危險。
李落垂首恭送玄蛇,原想玄蛇取了珠子就該放歸山野,自去别處尋歡作樂,豈料那條玄蛇一時半刻竟似沒有要走的意思,微微眯着眼睛,好整以暇的盤了起來,也學着青牛的模樣沐浴起星光來。李落瞠目結舌,要說這樣的洪荒異獸自來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不想一個看着沒心沒肺,另一個倒也不着急的很,巴掌大點的山頭,竟然一下子就盤踞兩個蠻荒巨獸。李落怅然無語,心裏便覺是個苦,往日在大甘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知道到了漠北深處,竟然處處都得要低頭行禮,偏生還沒個能講道理的地方,着實氣悶。
夾在兩頭異獸中間的滋味的确不好受,李落如坐針氈,頭一回覺得自己的小命這般脆弱,一陣風就能吹走了。過了多半個時辰,那頭青牛打着響鼻睜開了牛眼,瞧瞧尚且還算囫囵着身子的李落,再一翻白眼,瞅着玄蛇。玄蛇也醒了,擡起頭盯着青牛,青牛吼了幾聲,意氣風發的很,不過在李落眼中卻怎麽也有點色厲内荏的意味,不消說,當真一戰,定然不是人家這條玄蛇的對手,也就是玄蛇拿人手軟,吃人嘴短,沒法子了,總是舍不得吐出那顆墨色珠子。
青牛吼完,玄蛇抖了抖蛇頭以下的脖子,掉頭沒入了夜色之中。見玄蛇不見了蹤影,李落這才真正的長出了一口氣,揉了揉僵硬發酸的眉心,驚魂未定,這夜過後,不好說還得折損幾年陽壽。
青牛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示意李落上來。李落攀上青牛後背,耳旁風聲一蕩,騰雲駕霧一般在山林間倏忽閃現。這一次比頭回好受的多,好歹不會再吐的昏天黑地,李落一邊調息内力,一邊領略着星光下這極北深山大澤裏的景色。
這裏有山有水,山多見高,真個是高接青霄,崔巍險峻。山間密林如織,一座山脈,自高而下,竟然能見到春夏秋冬四季,高處一副冰霜景象,霜凋紅葉千林瘦,嶺上幾株松柏秀。未開梅蕊散香幽,菊殘荷盡山茶茂。再往下,依次是秋春夏,景色各異,時有寒風飒飒,聽着潺潺流淌的澗下水,雖然不怎麽冷,卻讓人身上起了寒意。再往下去些,就是香馥馥野花開,密叢叢亂石處處。林子裏也有了些響聲,喧雜雜鳥聲多,前面有兩隻猛虎咆哮,後邊有幾條長蛇盤繞。左有毒蟲,右有怪獸,不過見了青牛,就看見毒蟲奔走,妖獸飛逃;猛虎潛蹤,長蛇隐迹,一個個都吓得腿軟肚涼,抱頭鼠竄的,縮在地上裝死的,千奇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