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完了癢,異獸似乎清醒了些,仰着一隻大出許多倍的牛頭,直勾勾的望着天,許久之後才收回目光,目光收回來之後第一眼就瞧了李落藏身的大石一眼。李落心中咯噔一涼,對能瞞過異獸李落實無把握,但一個眨眼就被異獸看破行蹤的确有些出乎意料,最讓李落心驚肉跳的是異獸那淡漠的一瞥中,分明飽含了譏諷和輕蔑,嘲笑李落的自不量力。
異獸打了個響鼻,施施然往山下去,經過李落藏身地的時候,異獸略略停頓,然後神似極不耐煩的頓足捶地,李落哪還不明白異獸的意思,很自覺的從藏身處走了出來,跟在異獸身後往山下去。這次異獸走的不快,也不似那夜在成天花圃時一躍百丈,落地石破天驚,而是緩步向前,不知道是在等李落還是怕驚了山中鳥獸。
下了山,山腳有一座小小水潭,潭水碧綠清澈,異獸趴在潭邊飽飲了一口,然後轉過水潭,往西南一側慢悠悠的走了過去。李落掃了幾眼水潭,暗暗提醒自己,日後切莫在潭水下遊飲水,瞧着那頭異獸混着口水的大嘴着實叫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走了沒多遠,沿着山脊線往下是一片緩坡,很大,少說也有數千畝之廣,此刻遍野都是青綠顔色。李落定睛望去,這片緩坡上都生着一種丈許高,形如莴苣高筍的草本植被,猶如一張綠色的毯子鋪在了這裏。不過這些綠筍模樣的草木旁有不少都已經伴生了雜草,争搶着養分,有些長的比一旁的綠筍還要高,喧賓奪主,反叫綠筍瞧着病恹恹,有氣無力的耷拉着。
異獸吧唧了幾下嘴,很是拟人的咽了一口唾沫,然後小心翼翼的墊着蹄子進了綠筍叢中,撿着長高長粗的綠筍用腋下兩翅撥弄着,再一口咬斷,叼在嘴裏使勁甩了出來,然後再瞄向下一棵。雖說這綠筍也有尺許粗細,不過在異獸面前,不會比牙簽粗上多少,兩翅再是小心,也難免有力不從心的時候,瞧着格外的笨拙,而且還要小心着不踩壞别的細小些的綠筍,就好似在針尖上跳舞,瞧的李落好一陣子無語。
異獸一連丢了五十餘株綠筍過來,差不多堆成了一座小山丘,不過若與異獸龐大的身軀相比,這五十餘根綠筍也算不得什麽。撿完了綠筍,異獸振翅,猛地一躍而起跳了出來。李落早有防備,捂着耳朵躲的遠了些,誰知異獸此番落地倒是輕巧的很,不如在成天花圃時那麽響。
巨獸一屁股坐在綠筍前,李落這才看清巨獸腋下翅膀上生有兩隻爪子,形如蝙蝠之翼,抱着一根綠筍便啃了起來,吃的不亦樂乎。李落怔怔無語,鬧了半天感情是個吃素的,難怪這山上的飛禽走獸怕歸怕,但也沒絕了迹,反正這山大王不吃肉,隻要不在跟前礙眼,多半不會有什麽危險。
知道異獸吃素,李落也便放心了許多,隻可惜了巨獸如此身軀,竟然隻是個吃草的。異獸吃興正濃,無暇理會李落,李落百無聊賴的随意繞着這片緩坡走了幾步,忽地心中一動,這片千畝之田似乎不是天然形成,而是有耕種過的痕迹,雖然看上去時過境遷,已經被歲月蠶食的不剩下什麽了,但滄海桑田的隐約痕迹卻還留在那一道道田垅上。李落坐了下來,伸手輕輕撚了一小撮泥土,入手溫濕,色澤暗黑,土質着實不差。早年間在西府狄州時,李落也曾見識過開荒耕田的景象,對耕田大緻有些了解,眼前這一片綠筍林依山而成,高低有别,彼此透光通風,匠心獨具,若将這些已經模糊幾近不可見的線條連在一起,就是一片形态原始,阡陌縱橫,線條流暢,山高水長,闆屋交錯的絕佳田地,看似簡單,實則暗藏春夏秋冬相宜相成的治地之法,蓄水、保土、增肥,便是過眼百年,這些看似簡陋不堪的線條溝壑卻還在發揮着它們最初的效用。
李落暗贊一聲,起身丈量了數十步,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想,這些如不細查幾乎已經看不清的田埂彼此相差幾爲定數,寬窄如一,很是均勻,李落可以斷定這片綠筍林必是多年前有人修建而成,至于修建這片綠竹林的人去了哪裏,和這頭異獸有何關聯李落不得而知,但瞧着林中小徑破敗的迹象,隻怕荒廢最少亦有百年之久了。
李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塵,不經意間瞥見那頭異獸雖說正在啃食綠筍,不過一隻眼珠子也在偷偷打量着李落,又好似有些矜持,沒有赤裸裸的盯着李落,很是含蓄。李落啞然失笑,早在異獸進到林子裏撿出綠筍的時候,李落大約也能看出點眉目。綠筍獨生,不過這片田疏于打理,田間雜草叢生,别處的也就罷了,幾乎每一株綠筍旁都有形如藤蔓的野草,數人高,與綠筍緊緊相依,将綠筍纏的面黃肌瘦,有些尚未及長成就已經枯萎。和異獸的身軀相比,這些藤蔓雜草較之人與細針相比還要小上數倍,那雙孔武有力的腋下之翅根本派不上用場,不見剛剛這一進一出,再是小心翼翼,也有不少的綠筍慘遭毒腳,若是叫它打理這片田地,一趟下來,藤蔓沒了,綠筍也剩不下幾根。不過瞧着巨獸能舍下未長成的綠筍,隻撿那些粗壯的綠筍,此獸該也有幾分靈性,知道竭澤而漁的壞處。
想到這裏,李落便似無意的走到一株綠筍旁,一隻手揪着伴生藤蔓,一隻手握着不知爲何沒有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