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線條連起來之後,就是字。
大甘皇宮李落來來回回無數次,一條小路,一座宮殿,自小就熟悉,可是這一次看着滿目熟悉的紅磚綠瓦,卻油然泛起一種陌生的感覺,這些年見萬隆帝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日頭升了起來,天熱了,隻是李落的心卻越來越涼。
回到棄名樓,李落喚來谷梁淚和殷莫淮,沒有隐瞞,将雲妃此番召見入宮諸事原原本本說給兩人知曉。說完之後,李落松了一口氣,不管娶還是不娶,便也不算負了玉人心意。
“王爺是打算應下來?”
李落沉思片刻,凝聲說道:“壤驷寶音逗留卓城已經一年有餘,大甘朝廷淪爲天下人的笑柄,這次太後和皇上出面,皇後找了一個漱家女子,其意我看多半還在壤驷寶音身上,此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恐怕相柳兒對草海諸部也不好交代。”
“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那倒未必盡然,壤驷寶音也不算什麽兇虎,隻是,”李落看了谷梁淚一眼,黯然道,“卻對不起你了。”
谷梁淚淡淡一笑,道:“侯門王府,妻妾成群也是平常,像王爺這樣才叫異類呢,躲不過就不要躲了,順其自然吧,而且王爺不是還要我做你的正妃麽,何來對不起之說。”
李落嗫嚅幾句,終歸心裏有些不舒服。殷莫淮看了谷梁淚一眼,谷梁淚語氣未起波瀾,恐怕并不知道定天王正妃蘊含的意義。立冊爲正,受命于天子,便是朝廷命婦,不單有俸祿,身份還要在尋常一州知州之上,在卓城除了皇後和後宮四夫人,尊貴能勝過定天王正妃的女子屈指可數,大約還得算上李落生母洛氏和受寵的嫡親公主。有朝一日李落倘若不小心做了皇帝,那谷梁淚就是皇後。最緊要的是如果不是谷梁淚做出什麽有違婦道的事,這棄名樓便是谷梁淚當家,萬一李落惹了谷梁淚不高興,李家宗祖都會出來尋李落的麻煩。
“如果谷梁姑娘不介懷,這件事倒也不算什麽,隻不過王爺如今的處境可是有些不妙。”
李落點了點頭,沉聲說道:“的确如此,有相柳兒遙助之力,草海諸部紛紛造勢,傳我一死,草海鐵騎必将揮軍南下,朝中有些人投鼠忌器,不過更增了他們的忌憚,外有牧天狼,内有巡檢司,想一舉蕩平我左右的人幾無可能。如果圖快,那就想辦法要了我的命,隻要手腳幹淨不留把柄,不管推到什麽人身上都合情合理,草海天南,就算燕王也無不可,如此一來,群龍無首,朝廷會亂上一陣,但牧天狼還在,草海諸部就算南下,一時半刻也過不了昆江,而且他們也不會相信大甘除了我,沒有人能抵擋草海鐵騎,至于巡檢司多半是保不住了。另有一種便是徐徐圖之,讓我與朝廷離心,與皇上離德,隻要皇上于我起了猜忌之心,自然會慢慢疏遠我,之後再添幾句讒言,解了我的兵權,到時候生殺予奪也就在他們股掌之間。不過這個法子須得耗費不少時日,除了算計,還要有耐性,比之第一個辦法更兇險,也更不好應付。”
“王爺的意思是昨晚行刺的人和皇後并非一路。”
“彼此或許默契,又或許各行其道,但他們多半都是知道的,隻是手段緩急不同,所圖的都是牧天狼和巡檢司。讓我吃驚的是究竟是什麽人能将雲妃當作一顆棋子,用她來禍水東引,讓皇上猜忌于我,這個人比羅網的刺客還要危險。”
“我倒是想知道皇後是心甘情願還是受人脅迫。”殷莫淮輕輕一笑,道,“舍得名聲,舍得榮華,以己爲餌讓皇上生疑,這樣的代價不可謂不大啊。”
李落皺了皺眉頭,沒有應聲,就算分了敵我,這件事看在眼裏也是難受的很。從雲妃有意無意摒退左右,讓李落和她獨處的時候,李落便察覺出異常。再到雲妃問起照鑒台的事,李落已然明白快到圖窮的時候了。
“王爺,你說皇後會不會心甘情願這麽做?”
“怎麽可能!就算她舍得宜州素和府,難道就連幽王也不在意麽?”
“如果雲妃娘娘真的是心甘情願不惜舍身也要拖你下水,那麽背後那人一定是個操弄人心的高手。”谷梁淚忽地淡淡插言,看了一眼李落,垂眸接道,“女人的心思,有些時候還是莫要以功利視之爲好。”
李落陷入沉思,殷莫淮眼中異芒時隐時現,似乎在重新審視雲妃其人。
“雲妃娘娘對你知之甚深,如果她不顧後果于你爲難,你今後的處境會很糟。”谷梁淚輕聲說道,“雲妃娘娘爲什麽會心情大變,或者說手段爲什麽會變得如此偏激,你找到了答案,剝絲抽繭,就能找到藏在背後的人,這個人,或者這些人,我覺得應該不在朝堂之上。”
李落心中一寒,猛然想起了相柳兒當初匪夷所思的那些話,時至今日,李落依舊心有疑惑,隻是每每想起都能讓人不寒而栗。
殷莫淮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與李落相視一眼,俱能瞧見彼此眼中的驚意。
“你們有事瞞着我。”谷梁淚忽然說了一句,吓了李落一跳,李落正要說話,就聽谷梁淚淡然一笑道,“不必說,等你覺得應該告訴我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眼下境況,該從何處着手?”
“漱家。”谷梁淚與殷莫淮異口同聲道,殷莫淮哈哈大笑道,“往日倒是輕看王妃娘娘了。”
谷梁淚輕呵一聲,不以爲意,和聲說道:“這個時候突然多出一個漱家,實在令人生疑,不過我們想得到的,他們也一定想得到,即便如此也要将漱家推到眼前,呵呵,這是在向你示威。”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們既然已經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