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遊倦臉色微微一變,輕輕向李落身邊移了半步,故事講完了,接下來李落問的,才是緊要關口。
異族首領定定的看着李落,緩緩說道:“我們是出不去,但你們有機會離開躍龍門,如果有一天你們回去了,請轉告恩公後輩,我族守約了。”
“就這樣麽?”
異族首領沉默許久,忽地從眼角滑落一滴清淚,用了極大的力氣澀聲說道:“要是他願意,我……我……”
“娘……”
“我想要破誓!”異族首領低吼出聲,說完之後,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搖搖欲墜,窈蘭陵急忙跑到異族首領身旁,将異族首領扶了起來,輕輕攙到了一邊。
李落和司遊倦相視一眼,彼此眼中皆有凝重,沒有人想去嘲笑異族首領的孱弱,在這個地方活下去,還要帶領族人在一個幾乎沒有希望的地方活下去,除了對鲛人的仇恨,還要有一個信念,哪怕是一個明明知道結局的借口,在這裏都會成爲最後的救命稻草,這口氣如果洩了,也許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了。
“當年恩公臨行之前說,如果有一天連山後人重回躍龍門,告訴我們不必再守躍龍門的時候,就是我們不用再遵從這個誓言的時候。”異族首領喘息着顫聲說道,“我可以不出去,我可以和先輩列祖列宗永生永世留在這孤島之上,但我不想蘭陵也死在這裏,不想族中那些還有希望的孩子也死在這裏。從四百年前直到今日,我東海遺族世世代代不曾看到希望,時日無多,我等不了啊。”
異族首領聲音凄厲,着實讓李落和司遊倦動容。
“躍龍門百年之中都未必能遇到一個活着的外人,就算有,我也不敢冒着風險将此處淵源随意示人,抛開先祖誓言不說,單是恩公連山傳人一旦知道了我們有背誓之舉,恐怕我族上下難逃一死,那份恐懼到了極緻的尊敬已經刻在了族人骨血之中,直到遇見了你!”
李落摸了摸鼻尖,垂首沉吟片刻,灑然應道:“應該不是遇到了我,而是遇到了我掌中的鳴鴻刀吧。”
“人也好,刀也罷,隻當是天命使然,不管對錯,在我看來這都是老天爺給我東海遺族最後的機會,哪怕是破釜沉舟我也要試一次!”遺族首領狠聲說道,“你想找的,我可以幫你,當年恩公隻讓我族守住躍龍門,卻沒說不可以将躍龍門的秘密告訴給别人聽,也許恩公早就知道這個地方不會再有人來,所以,今天我不算破誓!”
司遊倦看了李落一眼,頗爲意動,正想和李落商量商量,卻見李落和顔一笑,沒有半點猶豫的答應了下來:“好,依你。”
異族首領目光一震,直起了身子,沉喝道:“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好,那你們就在這裏等一年,一年後,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樣,應該有人來救你出去,到時候我會讓人帶你遊出去,如果沒有人來,我也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你們送上恩公的船!”
“一年?這麽久?”司遊倦懊惱不已,歎了一聲道。
“現如今風浪再起,躍龍門外神鬼難近,來的都是送死的,想出去的都是找死的,你們最好死了那份心,老老實實等到來年的這幾天吧。”
“好,本是必死,如今能活,區區一年而已,我們等得了。”李落和聲應道。
“嗯,不過你們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異族首領沉默少頃,低聲說道:“如果到時候是你們的人來救你們,我要你們帶蘭陵離開這裏。”
“娘,我不走!”
異族首領輕輕摸了摸窈蘭陵頭,疼惜的說道:“傻孩子,在這裏等死容易,在外面活下去更難,你是娘的希望,也是族人的希望,你明白嗎?”
窈蘭陵低聲抽泣起來,趴在異族首領的懷裏久久沒有起身。
李落靜靜的看着壁畫前的母女,朗聲說道:“一年後,我帶你們出去。”
“希望你記得今天說的話。”異族首領站起身,道,“蘭陵,你帶他們先回去,我想在這裏一個人靜一靜。”
“娘……”
“放心吧,娘沒事。”異族首領慈愛的拉了拉窈蘭陵的衣領,遮住了駭人的鰓狀異物。
窈蘭陵帶着李落和司遊倦先行一步,三人正要轉身回去,忽地異族首領揚聲喚道:“妾身窈歆,謝謝你們!”
李落和司遊倦先後駐足,齊齊回過頭來看着高台上的窈歆其人,李落颔首示禮,道:“大甘李落,幸會。”
“扶琮司遊倦,不打不相識,不過千萬别再有那樣的事了。”司遊倦心有餘悸道。
窈歆點了點頭,歉然賠罪,司遊倦哈哈一笑,盡釋前嫌。三人越過數塊大石,李落忽然問了一聲:“窈姓很少見。”
“嗯。”窈蘭陵悶悶的應了一聲。
“窈姑娘爲什麽取名蘭陵呢?”
“嗯?”窈蘭陵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有些不解。
李落哈哈一笑道:“沒什麽,名字很好聽。”說罷不再多話,幾個起落,消失在谷地之中。
谷地深處,窈歆靜靜的看着一幅幅壁畫,從第一幅到最後一幅,肩頭微微顫抖,等了這麽多年,終于有了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一年光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司遊倦固然不樂意,但也沒有别的辦法,隻好耐下性子和李落留在了躍龍門,心中難免有些惴惴不安,來年的這個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有船來接自己和李落,酬神拜佛,但願琮馥平安歸來。
李落甚是灑脫,既來之則安之,沒有焦慮和擔憂,頗是好奇的探究着躍龍門裏的過往歲月,可惜當年先代連山留下來的書卷業已腐爛殆盡,隻有些刻在石上的文字和壁畫隐約可見,其餘都是代代口口相傳的傳承,諸如窈歆與窈蘭陵便是如此。在這種地方,讀書識字遠不如獵幾條魚來得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