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鐵心臉色微變,繡春刀橫擺,一股更翠更有生機的綠意透過刀背展了出來。春水映照,比起當年的半分樓外,此刻這一招少了一分鋒芒,多了一分柔和,那抹春色少了刺眼,多了一絲溫潤,斷臂之後的繡春刀果然在意境上更勝了一籌。
刀聲呼嘯,如暴風吹沙,正是狂鷹的成名絕技狂沙刀法。刀勁如風卷黃龍,充斥着傲睨天下的聲勢,卻被狂鷹收斂在周身數尺之内,凝而不發。
“哈哈,小心了。”狂鷹大笑一聲,刀下勁風不再束縛,向谷鐵心卷了過去。
一招吹沙刀決,破了谷鐵心的春水映照,随之便是卷沙刀決,刀意轉寰之間圜圓如一,比之陰陰溪曲綠交加的春色滿園,别有一番驚沙亂海日,飛雪迷胡天的幻境,說不上孰勝孰劣,就看是谷鐵心的繡春刀在狂鷹的沙海之中開辟出一方綠洲,或是這盈盈春色被漫天黃沙狂風吞噬的一幹二淨。
釋纖巧幾人略略松了一口氣,之前狂鷹一招吹沙刀決凝而不發,自然是不願占早前的便宜,讓了谷鐵心半招,如此一來兩人就扯平了,剩下的各憑手段,看看是誰技高一籌。不過等到狂鷹的卷沙刀決一出,諸人才剛松了的一口氣又再提了起來,如此舉重若輕的刀法已然登堂入室,比起江湖上那些淫浸刀法數十年的成名高手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有寥寥數人或可比肩,至于谷鐵心是否可算在此列,眼下着實不好說,就看這一戰結果如何。
狂鷹的刀法依舊,一如漠北的風沙,呼嘯而來,呼嘯而去,不知道是人借了刀勢,還是刀借了人的性子,隻覺這把刀多了刀主的狂傲,人多了刀的孤寒。谷鐵心首當其沖,風沙貫耳,目之所及,這方天地中的一寸一厘都布滿了大漠風沙,稍有不慎,心神便會爲之所奪,分不清哪處是風,哪處是沙,而哪處才是狂鷹手中的那把刀。
抱誠守一,心不亂,任憑風沙肆虐,我自巍然不動。論變化,谷鐵心掌中的繡春刀比起狂鷹的狂沙刀要稍遜一籌,但以不變應萬變,不管身外狂風飛沙,自有三尺之地存身。漫天黃沙裏,就見幾絲綠意,羸弱,瘦小,卻生生不息,在無邊無際的黃沙肆虐中頑強的掙紮着,那絲綠意中的生機有蓬勃浩然之意,像極了沙漠裏的莎草沙蓬,無論周身四處再怎麽貧瘠死寂,卻總能與天地争出一線生機。弱是弱了點,但誰敢斷言不會有生機勃發,改天換日的時候呢。
狂沙善攻,繡春刀攻守兼備,這倒與兩人的性子相合。狂鷹主攻,卷沙一決刀意不變,眨眼間已經向谷鐵心斬出了百餘刀,谷鐵心固守,繡春刀生生不息,自成一體,封住了意圖近身三尺的狂沙刀勁。一攻一守,自然是主攻的狂鷹内力耗損多些,谷鐵心以守爲攻,消磨狂鷹的内力,不失爲一計上策,不過谷鐵心卻不知道狂鷹的卷沙刀訣因風成勢,風越大,勢越盛,勢盛則風起,看起來聲勢浩大,實則自身内力損耗并不多。
這樣下去最後就是比拼内力的結果,狂鷹心高氣傲,自然不會打算這樣磨下去,卷沙一訣久戰無功,狂鷹心中明白單靠卷沙刀法若想分出勝負,少說也要在三百招開外,随即長嘯一聲,黃沙盡去,風聲不再,天地間的異象驟然消散一空,刀還是那把刀,人也還是方才的人,刀芒消隐,露出古樸暗啞的刀身,刀脊上的幾道刻痕清晰可見,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被仇家的兵刃斬在了上頭。狂鷹舉刀一斬,沒有絲毫花哨,場中諸人看得真真切切,就像是一個初次觸摸刀兵的尋常人揮刀一斬一般,看起來很簡陋,勢也不大,力也不沉,就連刀鋒破風的聲音也有了紅塵煙火的味道。
就是這平平淡淡的一斬讓谷鐵心臉色一變,眼中閃過一絲忌憚,繡春刀再無留力,眨眼間揮出了數十刀,綠意暴漲,凝勢成盾,仿佛是一尊仙家法寶,蒼翠的滴溜溜懸在半空,擋住了狂鷹簡陋的一斬。
暗啞的馬刀破入綠色盾牌之中,這一刀狂鷹斬的并不快,更或者可以說很慢,沒入了谷鐵心面前的蒼翠綠山之中。繡春刀上綻出的綠意似乎無意阻攔狂鷹這一斬,狂沙刀不疾不徐的從上到下,将綠色盾牌斬成了兩半,露出了背後的谷鐵心。
谷鐵心悶哼一聲,倒退了一步,這一招便算狂鷹破了,不過狂鷹并沒有乘勢追擊,而是皺眉看了看左右兩側兩團帶着春意的氣勁,氣盾被破,氣勁凝而不散,有合擊之相,倘若這還看不出蹊跷,那狂鷹也就不是漠北狂鷹了。
關七侯暴喝一聲道:“這莫非就是春滿人間,果然厲害!”其實真正的春滿人間關七侯早就見識過,如今這個模樣,李落惡意猜測大約是因爲谷鐵心再也不是當年孤掌難鳴的七大寇,背後多了唐家和燕丹楓的影子。關七侯當年與谷鐵心交惡,如今若有機會當然要挽回,至于面子,依着和氣會的行事之風,怎麽也不會比銀子更有用。
釋纖巧輕笑一聲道:“谷賢侄這一招頂多隻算半招春滿人間,借了刀勢,沒有刀意,不過攔下狂鷹這一刀也足夠了。”
足夠了麽?李落暗忖道,凝神看着将手中馬刀扛在肩頭的狂鷹。狂鷹這一斬在場知道底細的人不多,李落恰巧是其中之一,比起當年秀同城中憑借破沙一訣勝過太叔古的那一斬,今時今日狂鷹刀下的破沙訣更顯簡樸,也就是說更有歸真之相。雲無常風無相,狂沙刀法走的是不拘天地的路子,以亂制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