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欹枕歎息一聲,上前輕輕拉着景餘瓊冰涼的素手,柔聲說道:“難爲你了。”說罷微微一頓,略作沉吟,忽地展顔一笑道,“我知道諸位在想什麽,景姑娘欲将尋仇的人是我哥哥當年的身旁近衛,更有禦賜的封号,不管做了什麽事,哪怕是錯事,想要尋仇,便要顧及我哥哥。不過諸位可以放心,倘若錯的當真是他,江湖事自然要依着江湖規矩,大甘朝廷不會插手。我哥哥既以巡檢天下爲責,定然不會徇私枉法,罔顧性命的。”
李欹枕言語擲地有聲,的确打消了不少江湖中人的疑慮。李落聽罷很是驚訝,也許早前一直忽視了自家的這個妹妹。士别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這番話有理有據,哪怕日後自己真的動了怒,亦是發作不得。
衆人議論紛紛,李欹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低聲勸解了景餘瓊幾句。景餘瓊點了點頭,甚是感激的看着李欹枕,不知道兩個人說了些什麽。
“武林大會還沒開始,這該來的都來了,看起來大家夥都早到了,那就能開始了吧。”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大聲說道,比武塔能矮上一頭,但少說也能寬出半尺來,一身錦衣華服,被包裹的肌肉繃的有些發緊,衣裳鮮豔,看上去很華麗,也很滑稽,但卻沒有人敢取笑。
關東萬馬堂堂主,駝山大神俞恒沖。
仗以成名的絕藝名曰駝背,招式稀松,沒有什麽花招名堂,唯有一撞,不取巧,不躲閃,不後退,直直沖撞向前,撞不到便不會回頭。
招式簡單的有些粗糙,但江湖上沒有人敢小觑,這一撞據說曾将一座石殿撞成了廢墟,也曾将關外二十三名流寇馬賊撞成了肉泥,而這位萬馬堂堂主隻是在衣衫上沾了點灰,染了點紅而已。名号駝山,挾一山之力而來,其勢如神,江湖人稱駝山大神,雖隻有一招,縱橫江湖數十載卻不嘗一敗。
“還少了一個人。”
“少一個人?誰?”
“天子劍啊,總不能讓景姑娘一個人孤零零的唱獨角戲。”
俞恒沖摸了摸腦袋,沖着景餘瓊嘿嘿一笑,神色難辨,不知道冷冰來的時候這位萬馬堂堂主會不會也要替這位瓊花仙子出一出頭。
“不會是害怕了,不敢來了吧。”人群之中有人戲谑笑道,隻是笑聲有些單薄,除了自己之外,石台上千餘之衆無一人發笑,更有人似是看着白癡一樣冷淡的掃了一眼丢人現眼的說話之人,冷冰也許真的不會來,但若說因爲害怕而不敢來,在場沒幾個人會相信。
雖有李欹枕的先前一言,但天威難測,誰知道那位殺人比喝水還要尋常的當權王爺會不會秋後算賬。
遊玉箫顧盼神飛,嘴角微微上揚,分外能撩動女兒家的情思,自言自語的說道:“他一定會來的。”
似乎就是爲了應合遊玉箫的這句話,就在遊玉箫剛說完話,便聽到人群之外,石台西側,雲裏霧裏的水煙之中傳來一句冰冷淩厲的聲音:“是誰說我不敢來了……”
衆人神色皆是一震,齊齊轉頭望去,那雲霧水煙仿佛也是受不得這樣冰寒刺骨的冷意,紛紛左右避開,露出了一條霧中道,直直連向一座倒豎入湖面的石柱上。石柱三尺方圓,其上站着一人,納三尺青鋒在手,平淡冷漠的看向石台衆人,便見那目光一挑,落在了景餘瓊身上,冷淡說道:“我已經恭候多時了。”
景餘瓊聞聲嬌軀一顫,悶哼一聲,俏臉血色盡失,搖搖欲墜,卻還倔強的沒有後退,半是憤恨,半是驚恐,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從口中逼出了三個字:“天子劍!”
李欹枕暗歎一聲,輕輕拍了拍景餘瓊後背,示意景家姑娘稍安勿躁,随即望向石柱上的冷冰,淡淡一笑,揚聲說道:“天子劍大駕光臨,讓此次武林大會增色不少,請。”
冷冰躍上石台,人如劍,劍如人,就連眉梢似也挂着劍意,冰冷如昔,不疾不徐的走向景餘瓊。腳步随意,落地有聲,很輕,聽在景餘瓊耳中卻宛若擂鼓,一聲聲,一步步,都鑿在了心上。冷冰每靠近一步,景餘瓊的臉色便慘白一分,就連呼吸聲似乎也凍住了,讓景餘瓊喘不上氣來,眼前的身影和數月之前九曲連環塢裏自己滿懷悲傷的守着父親的靈堂時,就是這樣一道身影,走的不快不慢,走的漫不經心,從門口一直走到父親的靈牌前,沒有快一分,沒有慢一分,然後在一個死去的人的靈牌上寫下了讓世人恥笑驚愕的三個字,僞君子。
不僅是殺父之仇,更有羞辱之恨。
江湖豪傑不約而同的讓出了一條路,神色複雜的看着這個身份奇特的劍中高手,有俊彥之輩按捺不住心中憤懑,就要斥責幾句,卻被身旁同行之人死命勸住。
冷冰目不斜視,對身邊衆人的各色神情視若無睹,徑直走到景餘瓊身前三步之外停了下來,說道:“我來了,你待如何?”話直白,人更顯冷漠,對眼前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視而不見,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風度,讓一旁的遊玉箫大是搖頭,而冷冰卻還是我行我素,臉色沒有一絲變化。
景餘瓊手腳發涼,有多少恨就有多少懼怕,比起驚弓之鳥有過之而無不及。
景餘瓊良久無語,冷冰等的有些不耐煩了,眉頭一皺,冷聲說道:“你既已傳信江湖,我便應邀而來,如今來了你卻又不說話,難道是戲弄我?”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嘩然,殺人不說,還要在靈堂之上欺辱人家孤兒寡女,如今到了人前,絲毫沒有愧疚之心不說,反而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