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噩夢了?”
壤驷阙愣愣的點了點頭,雙臂抱在胸前,乖巧的好似一個賴床的娃兒。
李落收回手,展顔一笑,道:“天亮了。”
壤驷阙哦了一聲,這才察覺到李落剛才的舉動,呲了呲牙,想要說點什麽,李落倒是很自覺的轉去了另一邊,留下壤驷阙一個人暗自氣惱。
天的确亮了,但屋外還是一如昨日般白霧彌漫,沒有變淺一分,也沒有變深一分。
木屋似乎比昨個的時候更顯佝偻,屋外除了雪和籬笆,空無一物,沒有足迹,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如果不是木屋牆上破開的大洞和地上散落的蓑衣,幾乎讓李落和壤驷阙以爲昨夜發生的事隻在夢中而已。
李落從屋外捧了些積雪回來,将盆中殘火壓滅,又将多餘沒有用完的柴火收歸回了木屋角落。壤驷阙靜靜的看着李落進進出出,諸事妥當,李落和顔說道:“走麽?”
壤驷阙避開李落的目光,望向屋子外面的林海深處,迷霧聚散變幻,間或裏從迷霧中露出一鱗半爪的昏黑暗影。
“還想去看麽?”
“既然來了,那就看一看吧。”
“好。”壤驷阙很幹脆的應了一聲,當先離開了這座木屋。
村子不大,零散的坐落着十來間木屋,并無章法可言,若有空處,就随意建上一座院子。壤驷阙帶着李落一路向東北方向走去,半盞茶不到的工夫兩人就到了村外,壤驷阙沒有留步,略微辨了辨方位,徑直走向林中。
一道山崗,不高,緩坡,坡頂有一株老樹,虬枝盤錯。壤驷阙快趕幾步上了山崗,垂首望着腳下。
李落跟了過去,舉目一掃,神情略顯凝重,輕輕的咦了一聲。
山崗後,是一座墳坑,露在坑底積雪以上有約莫一丈深淺,寬兩丈,長三丈有餘。坑裏雜亂的豎着許多與昨夜見到的蓑衣人極其相似的屍首,一般無二的黑衣,遮住面目的亂發,粗略看過去有四五十具之多。
墳坑積雪很深,蓋過這些屍首的半個身子,不過奇怪的是這些屍首頭頂肩膀上都沒有落雪,除了看不出質地的外衣,倒顯得有些奇怪的幹淨。
李落凝神思索片刻,跳進了墳坑,走到一個屍身面前,伸出手想撩開屍體的亂發看上一眼,手指離着成簇結冰的發絲還有一紙之隔時,李落頓了一頓,似乎猶豫了幾息,而後才緩緩掀開屍體的亂成一團的頭發。
這是一張人臉,五官赫然在目,一個不缺,一個不少。李落稍稍松了一口氣,就怕看到什麽驚世駭俗的妖怪來,隻要是人,不管是生是死,總歸能好受些。
雖是人臉,卻看不清相貌,這具屍體的面目被一層冰花覆蓋,層層疊疊的爬滿了整張臉,有些可怖,還有些惡心,隻能依着看到的五官輪廓來斷定這是一個人,至于是美是醜就很難斷言了。
屍體雙目也蓋着一層厚厚的冰晶,看不到瞳孔眼珠,慘白一片,頗是滲人。
李落心中一動,又撩起了一側另一具屍身的亂發,兩具屍體如出一轍,皆是布滿了冰花,而出奇的是這一具屍體的眼睛也是睜開的,蒼白一片。
古怪的亂葬坑,古怪的死不瞑目遺民。
李落心中一寒,也許是膽氣弱了,又或者李落看走了眼,好像這墳坑裏的幾具屍首輕微的動了一動。
“咱們走吧。”站在坡頂的壤驷阙忽然疾聲說道。
李落擡頭看着壤驷阙,壤驷阙臉色極爲難看,白的和這些屍首有了七分相似,沒有血色。
“我想離開這裏。”
李落一怔,嗯了一聲,道:“好,咱們走吧。”說罷,李落飛身躍上山崗,剛想和壤驷阙說話,就見壤驷阙急匆匆的掉頭走下了山坡。
李落稍有疑慮,不過這個時候決計不能讓壤驷阙一個人落單,回頭看了一眼墳坑裏的屍首,若有所思,随即跟了過去。
壤驷阙走的很快,等回到村子之後才放慢腳步,心事重重。
“壤驷姑娘,剛才你看到什麽了?”
壤驷阙深吸了一口氣,定定的望着李落,道:“少了一具。”
李落咦了一聲,臉色微變。
“原本坑裏有四十七具屍體,剛才我數了,隻剩下四十六具,還有一具屍體不見了。”
說完之後,李落和壤驷阙不約而同的望了一眼昨夜栖身的那座木屋旁,如果加上昨夜看到的那一具,剛剛好。
“這些屍體在這裏不知道多久了,阿爸,阿爺,太爺爺小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了,現在還在,不腐不爛,一直都是這樣,而且,”壤驷阙一指村子裏的木屋,接道,“屍身也就算了,可是這些木屋多少年了都是搖搖欲墜,卻從來沒有一個塌的。”
李落順着壤驷阙所指的方向看着左近一座木屋,沉默不語,片刻之後,突然沉聲問道:“那是什麽?”
壤驷阙扭頭看了過去,李落正指着木屋房檐下一個奇怪的圖案。這個圖案很陳舊,線條有些模糊,看上去隐晦難辨,像是把許多鳥獸的形狀揉在了一起,單看一根線條,倒是覺得像那麽回事,不過如果所有的線條都纏繞在一起,就覺得什麽也不像了,連三歲孩童的塗鴉都比不上,醜陋難看。
壤驷阙臉色微微一變,随即恢複如初,平聲說道:“隻在這裏見過,不知道是什麽,興許是當初修建這個村子工匠的标記吧。”
“每個木屋都有?”
壤驷阙稍稍一頓,點了點頭,道:“每個屋子屋檐下都有。”
李落哦了一聲,壤驷阙言語之中似乎有些不盡不實的意味,不過李落沒有再追問。
壤驷阙擡頭看了看天色,平靜說道:“趁着天還亮,咱們早些走吧。”
李落應了一聲,兩個人還是一前一後,向迷霧雪原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