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點點頭,深以爲然,神色嚴肅,惹得壤驷阙抿嘴笑出了聲,無奈搖頭。
“你聽說過遊魂異鬼麽?”
“沒有。”李落老老實實的答道。
“人死了,魂魄便不在了,如果複生,那便是一具行屍走肉,不辨善惡。”
“你說的遊魂異鬼和這片雪原有什麽關系?”
壤驷阙贊許的看了李落一眼,這個草海大敵思緒的确敏銳。
“傳說中,迷霧雪原中就有遊魂異鬼遊蕩。”
李落悶哼一聲,生生将到了嘴邊的一句驚歎咽了回去,沉吟片刻,道:“那這些村落和遊魂異鬼又有何關聯?”
“不知道。”壤驷阙頓了頓,似乎覺得今天說的不知道有些多了,略微有些難爲情,斟酌片刻,接道,“我沒有見過遊魂異鬼,隻是聽族中長輩說起。我知道林子裏有這些村子,但不知道這些村子是什麽人建的,什麽時候建的,就像我同樣不知道這裏爲什麽會在六月的時候飄雪,而且積雪終年不化;又爲什麽你和我走了同一條路,我亂了神智,但你卻安然無恙。剛才闖進這座村子,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對還是錯,迷霧雪原九死一生,留在外面九死,這剩下的一生也許會在這裏。”
李落沉默不語,這樣的傳說其實在山野異志、鬼怪野話中不少見,更加離奇古怪的也有,都是些文人閑話的臆想,做不得真。不過如今身在雪霧殘屋中,就是再離奇的傳說似乎也沒有那麽讓人難以置信。
“不對。”李落沉喝一聲,唬了壤驷阙一跳,眨着眼睛看着李落,如果不是和李落不算太熟悉,怕是會叱罵起來。
“什麽不對?”
“一片雪原,一個破敗村落,如果壤驷姑娘隻是爲了讓我看到這些,用不着犯險進來這裏。”李落雙目異芒連閃,炯炯有神的望着壤驷阙,“方才你說不知道村子什麽時候建成,又是何人所建,但你沒有說你不知道這裏的人下落何在。村落爲次,壤驷姑娘是想讓我看這村子裏的人,對麽?”
壤驷阙吃驚的望着李落,不曾想李落心思缜密敏銳到如此境地,僅憑隻言片語就能猜出自己的打算。事已至此,也就沒有隐瞞的必要,壤驷阙點了點頭道:“沒錯。”
“人在何處?”
“就在這裏。”
李落背心一涼,不由自主的環目四顧,燈火昏暗,光尚且不足丈餘,屋外漆黑一片,少了風,天地之間更加死寂,無怪壤驷阙有言這裏是被長生天遺棄的地方。
隻是,屋外無聲,卻有一種古怪的錯覺,就好像屋外的黑暗裏隐藏着無數雙眼睛在窺視着這唯一一座亮着燈火的破敗小屋,除了窺視,還有竊竊私語。
“他們都死了?”
壤驷阙沒有應聲,神色怪異。
“介乎生死之間?”
壤驷阙張了張口,卻還是一語不發。
李落吸了一口氣,道:“既然是傳說,也便是說有可能是真,有可能是假,那這個傳說到底是幾分真幾分假?”
“我希望是假的,但我的确不知道。”
屋中一陣沉默,李落暗自思索,如果說壤驷阙花這麽大的工夫,費了這麽多的事,大張旗鼓的編造一個故事,隻是爲了吓唬李落,壤驷阙決計不會這麽無聊,也不會有如此的閑情雅緻。如果說這個傳說是真的,的确太過不可思議,李落一時半刻還有些難以相信。
假如這個傳說隻是爲了讓小兒止哭,或者讓諸如壤驷阙般年少好奇的骨雅稚子不要踏足險境,倒也有幾分情有可原之處,不過未必需要這般鄭重其事,而且屋外的雪,雪中的謎和霧,就算沒有這個傳說,已經讓人百思不解,更不要說還有壤驷阙口中所說的介乎生死之間的村民。
兩個人各自想着心事,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李落眉頭緊鎖,還在思索着這個驚人的傳說。迷霧雪原,遊魂異鬼,活死人,鹿野那伽,再到相柳兒不惜代價聯軍南下,所有種種,倘若非要用一根線穿起來,那麽這一定是個呼之欲出的驚天秘聞。
地之極北,有異族。
隻是不知道這個秘密到底是不是真,等到李落回去大甘,不管說給誰聽,恐怕多半都會一笑置之了。
火光昏暗,木屋中彌漫着懷疑、震驚、不解、憂慮種種思緒,夜更深了,空氣也更加寒了。
木柴多半都是些松枝,點燃後有縷縷松香入鼻,松香背後卻有一股淡淡的異味,李落心神震蕩,無暇分辨。忽地,火中木柴噼啪響了一聲,爆出一個小小的火星,驚醒了陷入沉思的兩人。
李落兩人相顧無言,隻是怔怔的看着彼此,壤驷阙直了直腰,剛要說話,猛然李落探手一抓,壤驷阙猝不及防,被李落猛地拽了過來,腳下一亂,一聲驚呼還未落定,便即撲進了李落懷中。
這一下驚得壤驷阙花容失色,隻以爲李落獸性大發,要做出什麽神鬼難容的惡事,羞惱間揚手便是一巴掌,輕輕脆脆的扇在了李落臉上。
李落沒有躲閃,似乎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壤驷阙還待掙紮,隻是李落開口說出的話卻讓壤驷阙如墜冰窖,整個身子僵在了李落懷中,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關輕響,鳴鴻出鞘,李落單手持刀,刀尖刺入腳下木闆,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壤驷阙身後,平聲說道:“尊駕何人,聽了這麽久,還請當面一叙。”
靜,依舊是萬籁俱寂,除了李落的說話聲便沒了旁的聲響。
良久之後,壤驷阙稍稍動了一下身子,擡頭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臉上顯眼的掌印猶在,隻是李落似未所覺,一雙眼睛冷漠的注視着一處木牆,不曾有半點松懈。
壤驷阙按捺住心中驚恐,又等了片刻,這才回頭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木牆猶在,沒有聲響,仿佛隻是李落自說自話一般。
壤驷阙狐疑問道:“你聽到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