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落點了點頭,誠顔示謝。
“不怕我在裏面下毒?”
“哈哈,若是用毒,或許會讓壤驷姑娘又再失望了。”
“是麽?”壤驷阙忽然狡黠一笑,古怪的看着李落道,“那可未必。”
李落一怔,突然臉色微變,腹中猛然竄起一股熱流,直沖五髒六腑和體内的奇經八脈,耳旁傳來一聲鳴叫,震的腦海嗡嗡作響,眼前壤驷阙那張帶着詭異笑容的臉也瞬間模糊起來,終在一股熱浪席卷之後,又一次昏迷了過去。
這一次昏迷和前些時候不同,似醒非醒,似夢非夢,好像總有一個人在自己耳邊說着什麽,在夢裏聽的一清二楚,卻總是記不得話裏的内容。而靜靜坐在身邊的壤驷阙臉上的神情也清晰可辨,似乎她也在呢喃低語,隻是李落同樣聽不清楚。
這種感覺玄之又玄,就好像另外一個自己離體而出,漂浮在半空之中,冷眼看着身下的一切。
許久之後,這種錯覺才慢慢消失,李落睜開眼睛,眼神微不可查的收了一收,眼前看見的既是虛幻夢境,也是實實在在的存在。一顆石子,一粒灰塵,在虛和實之間變幻不定。歲月流逝,一顆石子終有一天會變成灰塵;而一粒灰塵,在過了千百年之後,也會再凝結成石。
并不是看得更清楚了,而是看透了,明白了而已。
隻将桑海千秋事,付與槐南一夢中。
冰心訣洞若觀火之境後的槐南一夢,李落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觸摸到這個連端木沉舟都不曾踏足的境界,這一天到了,李落卻沒有多少欣喜若狂的感覺,平靜淡然。
李落動了動身子,冰心訣大進,内傷好了些,沒有剛醒來的時候那麽疼。壤驷阙靠在一邊的石壁上歇息,雙手抱着胳膊,約莫也耐不住這山洞裏的陰寒之氣。
當關就放在身旁不遠處,壤驷阙沒有動,懷裏的一些随身物件也都在,補天龜甲,還有得自鬼市的幾樣東西。
李落運轉冰心訣,手腳恢複了幾分力氣,輕輕站起身來,緩步走向洞外。
洞口有餘光照了進來,天色還亮,李落也不知道這一次昏迷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天,等壤驷阙醒了之後問過才能知道。
山洞不算深,李落走的也不快,大約幾十個呼吸就到了洞口邊。洞口處更冷,好在冰心訣又有精進,沒有那麽難耐。
扶着洞口旁邊的岩石,李落将目光投了出去。忽然間,李落一怔,茫然、不解、驚愕,沒有哪怕一點的頭緒,整個人的呼吸都凝滞了,讓李落以爲自己尚在槐南一夢之中,腦海之中一片空白,半生所學,半生所見,隻當是看錯了眼,迷了心竅,良久沒有回過神來。
震驚,恍若麻木,李落喃喃自語道:“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這裏就在鹿野那伽山下。”身旁傳來壤驷阙的聲音,淡然,笃定。
“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算上剛才,不到兩天。”
李落猛地回頭看着壤驷阙,皺眉不語。
“你不信?”
李落緩緩吐了一口濁氣,片刻之後,一指山洞之外,沉聲說道:“這叫我如何相信?”
壤驷阙輕輕一笑,上前幾步,越過李落,将身子探出洞外,伸手接在半空,擡頭望着天,悠悠說道:“是啊,原本我也是不信的。”
一片雪花,晶瑩剔透,流轉,追逐,來時纖塵不染,落時點塵不驚,輕輕巧巧的飄到了這隻白璧無瑕的手掌之中。雪花停留了片刻,似乎醉在了手掌心的香氣裏,慵懶的蠕動了幾下,慢慢化了,潤物無聲。
洞外,是一片銀色的世界,天地之間渾然一色。
李落見過雪,不管是卓城裏初雪時分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惬意,還是西府狄州大雪滿弓刀的豪邁,李落都見過不少。卓城的雪似飄如飛,輕盈悠然,時聚時散,一時挂在樹梢,一時落在屋檐下,還不時湊到路上行人的身邊。狄州的雪偶爾也有小巧宜人的時候,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會是狂如舞,風聲如醉,肆意在狄州的雪原冰川上呼嘯縱橫,拍打着營前大旗,給營中将士添上幾分愁容。
不過,無論是卓城的雪還是狄州的雪,都是活的,而眼前看見鹿野那伽的雪,是死的。
洞外白茫茫一片,李落腦海中竄出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銀裝素裹,而是死寂。天色陰沉,霧蒙蒙、灰沉沉,雪花飄舞,卻沒有風聲,霧凝滞不動,将雪也藏了起來。雪花紛紛擾擾的散落,影子離亂在無邊的蒼白之中,瑟瑟的寒也撩起了心底深處的孤寂。
遠處影影綽綽,有怪影虬枝,猙獰中帶着窺視,隐身在漫天迷霧當中,不着濃墨,隻點綴着淡淡的灰白,宛若失了色的山水畫卷,沒有晨曦,不得破曉,悉數籠罩在茫茫雪海中。
冷,不單是雪冷風寒,還有從心底深處泛起的陣陣寒意,不曾刺骨,卻凍結了心跳,凝了思緒。
這樣的雪太過詭異,比此時此刻看到六月飛雪還要詭異七分。
“怎會這樣?”李落怔怔問道。
“這就是草海的極北荒野。”壤驷阙歎息一聲,心緒莫名,似有感慨,又有無奈。
“難道鹿野那伽以北常年都是冰封千裏,萬裏飄雪麽?”
“你随我來。”壤驷阙招了招手,示意李落緊随自己身後。
兩個人一前一後攀上了一座百丈高的小山峰,壤驷阙站定,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着眼前景色。
李落走到壤驷阙身後,隻看了一眼,臉色突變,即便是見識過了六月飛雪的奇景,再看眼前,也讓李落屏住了呼吸,許久沒有開口說出一句話來。
鹿野那伽北麓的山腳下,一個湖泊,不算大,方圓數裏。湖水青幽中帶着墨色,該是很深。如果隻是這樣倒也罷了,天地之大無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