壤驷葵呆呆的坐在一塊山石上,臉上淚痕未幹,懷裏還緊緊的抱着祭天聖珠。
壤驷阙不見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傷者和屍體被擡下了山,活着的人不少,死去的更多,還有許多活着反倒不如死了的草海族民。
死去的草海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很少有留着全屍的,多半不是少了胳膊就是少了腿,還有的面目全非,分辨不出死的到底是誰。更有些死無葬身之地,屍身碎成了肉泥,和這些山石再難分彼此。
鹿野那伽處處哀傷,劫後餘生的欣喜在哀傷裏渺不足道。
暮色起,遍野哀鴻。
半山腰上,相柳兒咳嗽幾聲,用手扶着肩膀,臉色蒼白如紙,不時皺起眉頭,露出陣陣苦楚痛意。
斛律封寒陪在相柳兒身側,額頭纏着白紗,右手連同整個臂膀也被白紗包裹,還有血迹滲出,此番劫後餘生,也是負傷不淺。
“卓葉的傷勢怎麽樣了?”
“師兄受了内傷,不輕,最少也要修養半年。”
“他真是個瘋子啊。”
斛律封寒歎了一口氣,雖說彼此爲敵,但此刻卻不得不歎服唏噓,李落位高權重,竟然也舍得對自己如此狠辣,這世上怕是沒有幾人能做出這樣的事。
斛律封寒苦笑一聲道:“山峰塌陷,就在這種境地之下他還能揮出那樣驚豔絕倫的一刀,三個鷹爪高手,一刀斃命,如果不是師兄截下這一刀,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刀,會不會自此之後就成絕響?”
“我希望是。”斛律封寒重重的應了一聲。
相柳兒怔怔的看着斛律封寒,少見的露出一絲疲态,輕聲問道:“你害怕麽?”
斛律封寒深吸了一口氣,灑然應道:“怕,如果他不死,假以時日,也許師尊他老人家也不是他的對手。”
“南人有句古話,叫江山代有人才出,大甘積弱,卻不乏問天而歌的豪傑英雄,也許我們還是小瞧了他。”
“其實依屬下之見,他能活着的機會微乎其微,撥汗還是想想如何善後吧。這次祭天聖典半途夭折,諸部死傷慘重,人心不穩,我擔心有人搬弄是非,壞了撥汗的大事。”
相柳兒輕輕一笑,收起了心裏的失落,又恢複了往日風輕雲淡運籌帷幄的模樣,煩心的事雖多,但像李落這樣旗鼓相當的對手卻不多,跳梁小醜,不足爲慮。
“傳令下去,找到李落的屍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屬下這就去辦。”斛律封寒恭聲一禮,退了下去。
相柳兒看着滿目瘡痍,喃喃自語道:“你這是一心想要求死麽……”忽然,天空中飄下來一朵晶瑩白花,相柳兒一怔,伸手接在掌中。白花落在掌心裏,數息過後就消失不見了,隻留下一滴水珠。
相柳兒張了張朱唇,遠眺着鹿野那伽北麓的荒野,呢喃低語:“下雪了啊。”
鹿野那伽祭天餘波未了,草海諸族人心浮動,逝者已逝,活下來的卻不會善罷甘休,一時間草海風雲動蕩,流言四起。等到相柳兒安定人心,平息了流言,已是三個月之後。
這三個月,盤踞大甘北府的草海聯軍按兵不動,北府戰事忽然平靜了下來,給了大甘朝廷喘息之機,不管是構築防衛陣線,亦或者調兵遣将,總歸有了些許騰挪的餘地,稍稍喘了一口氣。
相柳兒率部再下天南時,已入了秋。
李落并不知道鹿野那伽山拼死一搏不過是爲大甘朝廷求取了三個月殘喘的時間,一場山崩,并沒有取走相柳兒的性命,北府戰事在短暫停滞之後便又陷入了膠着。不過好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足夠大甘朝廷做很多事了,就算朝堂腐朽,朝臣以不學無術、趨炎附勢的小人居多,但事關生死,萬隆帝總還會擔心自己的命,不會對北府局勢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一陣刺骨的寒意将李落驚醒,李落艱難的睜開眼睛,每呼吸一口氣,就覺得胸腹之間似乎有千百把小刀在兇狠的剜割着骨肉,疼的讓人生無可戀。
“你醒了?”身旁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是草海最常用的蒙厥言語。
李落輕輕轉過頭,不遠處半蹲着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子,低着頭不知道在撥弄什麽。
“這是在哪裏?”話一出口,吓了李落一跳,聲音澀啞低沉,就像是将死之人的掙紮一般。
女子察覺到了李落的驚愕,起身走了過來,将李落稍稍扶起來了少許,一舉一動自然而然,就好像相識已久的老友。
李落沒有戒備,也沒有多餘的異色,略微有點男女授受不親的腼腆,看着眼前這位容貌與壤驷葵有着七分相似的女子輕輕道了一聲謝。
女子微微一笑,道:“這裏是在鹿野那伽北麓。”
“哦。”
女子好看的眼睛在李落身上打了一個轉,朗聲說道:“我叫壤驷阙,是小葵的姐姐。”
“嗯。”
“你受的傷很重,五髒六腑都移了位,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原本以爲你最少也要三天後才能醒,沒想到竟然醒的這麽快。”
“這樣啊……”
壤驷阙秀眉一揚,李落漫不經心的回答讓壤驷阙頗是惱怒,正想反唇相譏,隻聽李落輕聲問道:“爲什麽救我?”
壤驷阙沉默片刻,緩緩反問道:“那你又爲什麽要救我?”
李落沒有說話,臉色平靜如初,便如壤驷阙所說,這一次墜下山崖受傷極重,五髒六腑連同周身經脈受創甚深,但和屏山遇險有些不同,雖說現在動一動就覺得體内有千刀萬剮般的疼,但内力還在,冰心訣内勁依舊遊走在周身的奇經八脈之中,滋養着受損的經脈要害。單憑這一點可以斷定壤驷阙沒有在李落受傷的時候動手腳,要不然李落昏迷不醒的時候,在壤驷阙眼前隻是一隻待宰羔羊而已。
“一念救人,一念殺人,一念成神,一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