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裏的人都散了,換上了一行十餘個帶着青銅面具的鬼市高手,一身黑衣,與李落離開吉布楚和的石殿時遇見的守衛一般無二,至少李落瞧不出有什麽分别。
就在李落思索鬼市中錯綜複雜的迷局時,耳旁忽然傳來一個極其細小的傳音:“拖住他。”
李落心中一動,傳音的人定然就在附近,而且李落可以肯定此刻就混在身邊這些帶着面具的黑衣人中,單憑聲音分辨不出男女老幼,而且也不曾說要拖住誰,但一定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将要去見面的鬼市雄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一行人沿着石階上去了鬼市最高處。這是一座鬼斧神工的懸空大殿,在鬼市入口就能看見,遠遠望去,頗有虎踞龍盤的氣勢。
到了近處,大殿更顯威嚴,堂正大氣之處還要勝過世間尋常的瓊樓玉閣三分,但見那精美絕倫的玲珑翹曲,飛檐鬥拱,映着通明燈火,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美不勝收的贊歎。
此情此景讓李落想起了一首古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大江空自流。
這是一處妙地,隻是不知道要見的鬼市雄主是否也是一位妙人。
大殿前是一塊十丈方圓的木台,憑欄眺望,整個鬼市盡收眼底,有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的豪氣。
如果說有什麽美中不足,或許就要算這座大殿的名字了。
鬼殿。
殿如其名,倒也不差,不過總覺得陰森了些,就算此刻大殿中亮如白晝,卻多多少少都有些鬼門關的意味。眼前這座鬼殿對于李落三人而言,實不亞于一座真正的鬼門關。
一去一萬裏,千知千不還;崖州何處在,生度鬼門關。鬼殿易進不易出,進了這座鬼殿,不知道能否有命活着出來。
“少俠,請。”連江做了一個請勢,側身讓了李落先走一步,倒也有些待客之道。
李落灑然一笑,既然來了,就算殿門後有刀山火海,該來的總歸會來。
李落取下面具收入懷中,吸了一口氣,踏入了鬼殿之中。身後壤驷丹與呼延烽堂相視一眼,呼延烽堂眼中戾氣一閃,這個時候可不能掉了草海蒼狼的名頭,随即跟着李落進了鬼殿。壤驷丹苦笑一聲,眼下除了進殿也沒有别處可去了,身邊幾步外還有一位虎視眈眈的鬼市護法,如果壤驷丹有什麽異動,恐怕就要落個身死魂消的下場。
一入鬼殿門,生死兩爲人。
進殿前李落瞥了一眼殿門上刻着的字,字迹有些古老,偏向蒙厥文字一些,李落半讀半猜認出了這幾個字。
李落淡淡一笑,這幅字好大的口氣,随即被李落抛之腦後,步入大殿之中。
鬼殿富麗堂皇,不過對見慣皇宮内苑的大甘定天王而言也就是稀松平常了,如果說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大約就隻有是建在地底深處吧。
鬼殿之中亮若白晝,與殿門相對的二十餘步外深處有一張橫案,立在一塊三尺高通體漆黑如墨的石台上。石台左右各有一排設宴的桌案,一邊爲六,一邊爲七,并不對稱,不知道在往生崖有什麽講究。
踏進鬼殿的第一眼,李落的目光并不是爲石台橫案後的那尊如中天之嶽的高大身影所吸引,也不是爲兩側桌案裏那些形神各異的鬼市異族而分神,吸引李落目光的是鬼殿正中黑色地面上的一幅畫。
百鬼夜行圖,栩栩如生。
石殿地面也是黑石砌成,或者說就是打磨平了的黑山山石,不如石台那麽暗沉,但也相差無幾。在這樣的地面上作畫,着色很難,如果用墨,除非天生一雙神眼,要不然極難看清。
這幅百鬼夜行圖自然不是墨着的色,而是極其罕見白磷光。磷光閃爍下,一道道白色線條将黑石下的百鬼猙獰刻畫的惟妙惟肖,一張張鬼臉上的憤怒、陰毒、詛咒、癫狂好似都活了過來,仿佛在這石殿地面之下當真困着一群惡鬼,一不留神,這些地底惡鬼就要破開囚籠,浩劫蒼生。
李落三人進了鬼殿,殿中靜了靜,喝酒的還在喝酒,倒酒的也在倒酒,就好像踏進了一幅畫,畫中無歲月,畫外知千年。
這種詭異的平靜被連江一聲冰冷的說話打破:“啓禀尊主,貴客到。”
橫案後的壯漢放下酒杯,眼眸中的精芒一閃,威勢重逾山嶽,穩穩壓在李落三人身上。李落臉色一白,暗自一驚,這個壯漢好強的氣勢。再看身後的壤驷丹和呼延烽堂,兩人不由自主的悶哼一聲,各自退了半步,這才站定身形,固然不屈,但眼中的忌憚神色卻更加濃郁起來。
當日在獸窟遠遠瞧見過這位鬼市雄主,如今到了近前更能察覺大漢周身上下淩厲的氣勢,又是一個難纏的角色。
“南人李落,幸會幸會,往生崖很多年都沒見過天南來的人了。”大漢探了探頭,将铮亮溜圓的腦袋向前湊了半尺,雙目炯炯有神的打量着李落。
李落拱手一禮,道:“唐突貴地,得罪了。”
“不得罪,哈哈,往生崖很久都沒有新面孔了,本尊天天瞧着這幫牛鬼蛇神,看的都厭煩了。”大漢大笑起來,聲如洪鍾,看似粗豪,不過卻絲毫不掩飾眼中的冷靜和漠然。如果說兵法有雲示敵以弱,那麽此刻的鬼市雄主正是反其道而行,示敵以強,強到對手不敢生出别的念頭。
李落沒有應聲,一個南人的身份,哪怕再加上大甘定天王的名号,在往生崖下也沒有多大用處,大甘的觸角再長也伸不到草海深處。大漢沒有一上來就兵戎相見,讓他忌憚的人絕非李落,而是藏身暗處的草海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