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甘将士,冒着風沙趕來秀同城實屬異常,或許是李落臉上沒有絲毫敵意,坦然的讓人有些莫名其妙,在聽到大甘二字之後,落雲諸将雖顯緊張,但也沒有立即出手,隻是神情更加戒備了幾分。
“你來秀同城做什麽?”霍爾查操着生硬的大甘言語問道。
秀同城裏有不少人都會說大甘方言,營中諸将大多都能說上一兩句,也不算怎麽難懂。大甘與草海如今早已兵戎相見,大甘将士突然出現在秀同城外,任是誰瞧着也會覺得突兀費解。
李落和顔一笑道:“借道北上。”
“北上?北上去哪裏?”諸将更加迷惑,如果不是李落神色清明,險些以爲眼前來人是個瘋癫狂徒。
“秀同城以北隻剩草海,我自然是去草海。”
“你,你是大甘降将?”霍爾查不敢确信的問了一句,倒是聽說過大甘有将領率部投誠。
李落搖了搖頭,道:“不是,前些時候才與草海騎兵數度交手,是敵非友。”
霍爾查幾人驟然色變,霍爾查狂吼一聲:“敵襲!”
李落靜默無語,淡然看着慌亂的落雲諸将。霍爾查厲聲喝道:“放箭!”
一聲厲喝似乎驚到了秀同城外的狂風,一瞬之間,風聲驟然停歇,城門外忽然一靜,就連風沙也凝滞了幾息時間。霍爾查斷喝之後,并沒有箭雨如期而至,城頭上幾具重物轟然墜落,直直砸在地上,濺起了一陣飛塵。
霍爾查幾将掃了一眼,盡都面如土色。掉下城頭的不是别的,正是戍守秀同城的落雲将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刺殺身亡,淹沒在剛剛才息了幾分聲響的狂風之中,不過數丈高下,城門口的霍爾查諸人竟然連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
霍爾查壓下心頭懼意,怒喝一聲,抽刀砍向李落。不及近身,一支利箭電閃而至,比之李落出手猶快一分,穩穩命中霍爾查咽喉。霍爾查身旁諸将錯愕驚懼之際生出退卻之心,就在這一耽擱的工夫,利箭即至,箭不多,但支支索命,幾乎就在眨眼之間,城門前的落雲将士無一生者,皆成爲了大甘将士的箭下亡魂。
李落咳嗽一聲,狂風暫歇,黃沙灰塵卻還飄在半空,更加嗆人。李落看了一眼秀同城城門,前一次掩藏身份混入城中,出城的時候更爲狼狽,都沒來得及看一眼秀同城城門是什麽模樣。
李落一揚手,朗聲傳令道:“入城。”
北征大軍将士魚貫而入,這場風沙果真能要人的命。不過就如李落所說,己所不欲也是敵所不欲,借着風沙掩身,中軍騎帳下高手摸上城牆都沒有被草海将士發覺,兵不血刃的拿下了這座戰亂起始之城。
秀同城中大約有三千落雲将士,不過面對四萬隻剩下殺心的大甘兵将幾乎沒有還手的餘地,厮殺起的很快,結束的更快。秀同城其餘幾處城門外早早有大甘騎兵借着風沙掩身設下埋伏,沒有一個人活着逃出秀同城。這一天,秀同城中除了狂風大作的呼嘯聲,還有不絕于耳的慘呼吼叫,吓破了城中百姓的膽子,一家一戶都死命堵着屋門,生怕屋外的風沙帶着惡鬼竄入房中。不過讓城中居民暫且安心的是屋外雖然風惡雲慘,但卻不曾有惡鬼臨門,這一夜便在城中百姓提心吊膽之中勉強熬了過去。
翌日清晨,風停了,晴空萬裏無雲,是個難得一見的好日子。透着窗戶的縫隙,這些城中留民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屋子外的動靜。街道還是原來的街道,街角有昨日風沙席卷而過留下的黃土砂礫,卻安靜的很,似乎昨日聽見的聲音隻是一場幻覺。不過有鼻子靈敏之輩卻嗅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氣味,這種氣味對于久居秀同城的人而言并不陌生。
血腥氣,黏稠的散不掉的血腥味道。
天色大亮之後,街上沒有一個人影,誰也不敢第一個出門查看,萬一昨日入城的惡鬼還在,豈不是白白将自己送到了厲鬼口中。
沒有人出門,卻有人敲門,敲門之後也不等屋中人答應,扔下一句話之後便去了别處。
辰時,凡城中百姓皆到少來樓前,過時不到者,殺!
越是簡單的話最能激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懼,原本還打算藏在家中地窖或是暗道中的秀同百姓此時卻不敢有絲毫僥幸,殺人對于屋外傳話的這些人來說也許比吃飯睡覺還要稀松平常,昨日風沙中的凄厲慘叫像一隻隻兇獸,肆意蹂躏着本就提心吊膽的人心。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出了家門,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出來的人越多,這些殘破土屋中惶惶難安的秀同百姓就更加懼怕,生恐自己是最後一個出去的人,誤了辰時期限,做了屋外這些索命惡鬼的刀下亡魂。
辰時還沒有到,少來樓前就已經聚齊了幾乎所有秀同城中的留民,自然也有人沒有出來,心存僥幸,妄圖躲過這一劫。不過等數名不知來曆的将士提着人頭走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像這幾人偷偷藏起來。
不過少來樓前的秀同百姓實則也沒有多少力氣慶幸自己暫且保住了性命,胃裏的東西吐的差不多了,吐出膽汁的也有不少,吓暈過去的也不乏其人,一個個臉色蒼白的仿佛剛剛從阿鼻地獄中放出來一般,搖搖欲墜。
少來樓前,整整齊齊的堆放着一眼數不清數目的屍體,這些人秀同百姓同樣不陌生,數日前還曾和這些人活在城中,也許還有人和這些屍體一起喝過酒,說過話,不過這個時候都變成了一具具沒有生氣的死屍。
三千落雲将士,無一漏網,此刻就安置在少來樓前。秀同城中的人不是沒見過死人,也不是沒瞧過好勇鬥狠的厮殺,比起别的地方,也許還要見得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