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場中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原本沒有了生氣的孔魚突然站了起來,澀啞着聲音說道:“大夫人。”
衆人一愣,錯愕的看着一臉堅毅的有些扭曲的孔魚,不知道他有什麽話說。
孔魚咬了咬牙,用的力氣很大,似乎将要說出的話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兩道血水沿着幹裂的嘴唇流了下來。孔魚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梁,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灑脫的意氣。這種眼神李落很熟悉,而且還見過不少,曾幾何時,軍中将士有去無歸時,離營之前眼中不正是這樣的神采麽。
李落明白了什麽,有些驚訝的看着孔魚,有些意外,不過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到了這個時候,孔魚終于拾起了丢失已久的骨氣。
大夫人皺了皺眉頭,臉色陰晴不定的看着孔魚,似乎在權衡該如何處置孔魚。
“大夫人,屬下身爲死士卻不能保護少主周全,死不足惜,屬下也早已下定決心,等到少主下葬之後就以死謝罪,但有一件事,屬下不得不說。”
“你說。”
“大夫人,這位公子不該殺,也不能殺。”
“孔魚,你瘋了麽!?”劍盟諸人齊聲厲喝,就差指着孔魚的鼻子叫罵了。
大夫人臉色一沉,揚手止住群情激奮的劍盟衆人,寒聲問道:“爲什麽?”
孔魚臉色一苦,将頭低了下去,艱難說道:“屬下不能說。”
“不能說?”大夫人臉色鐵青,恨不得立刻将孔魚斃于掌下。
孔魚忽然向李落長揖及地重重一禮,凄苦一笑,滿含愧疚的說道:“公子,對不住你了。”
李落嗯了一聲,明白孔魚這一聲愧疚道歉的用意,不外乎是在大夫人和劍盟諸人面前隐瞞了左浩棠的爲人,這件事傳揚出去的後果孔魚知道的一清二楚,而孔魚卻不能爲李落辯解什麽,隻能說一句無關痛癢的抱歉。
“你倒是可以走的安心了。”李落輕輕說道。
“公子大恩,孔魚來世再報,先走一步。”孔魚說完這句話,提起手掌在劍盟諸人的驚呼聲中重重的拍在頭頂百會穴上,一擊斃命,身軀緩緩倒在地上,折斷了一支正在綻放的野花。
這個變故讓劍盟衆人始料不及,而且孔魚臨死之前話中有話,似乎李落殺害左浩棠一事另有玄虛,并不是像衆人猜測的那樣。劍盟一些正直厚道的義士已經開始有些懷疑,再加上之前李落并沒有愧疚神色,心中的疑慮又加重了幾分,報仇固然要緊,但妄殺無辜或是另有情由,草草奪人性命卻也不是劍盟的行事之風。
這也和劍盟自身有關,劍盟爲軍中将領所創,并不是一般的師徒傳承或者血脈傳承。當年創立劍盟的大甘将領爲保劍盟長盛不衰,有意吸納天下志同道合之輩,所以想入劍盟的武林中人,先問品性,再是才學膽識。數十載過去了,當年立的規矩多多少少都有了變化,但這些立派根基卻沒有怎麽變,劍盟中就算是盟主也不是一言獨大,聚義堂中聚的是天下豪傑之意,而不是當家盟主的一言堂。
隻是孔魚說的不清不楚,縱然有人懷疑,但李落殺了左浩棠是不争的事實,這一絲懷疑比起大夫人滿腔怒火似乎不值一提,一時之間也沒有人想要攔下怒不可遏的大夫人,畢竟死的是傾注了大夫人所有心血的獨生愛子,這種深仇大恨放在誰身上也不會善了。
孔魚自絕,下一個就是李落。大夫人眼中寒芒畢露,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敬你的膽量,如果你自絕浩棠墓前,我留你全屍。”
李落想了想,淡淡一笑道:“也好,如果是我自盡的話,日後或許會好些。”
李落這句話讓在場諸人一頭霧水,不解其意,不過如果知道了李落的身份,想必才會明白李落的話中之意。如果李落自盡,就算日後被大甘朝廷知曉,也許有那麽萬分之一的機會,不會讓劍盟中人禍及九族,但如果是被劍盟中人所殺,不說大甘官府,恐怕牧天狼就會踏平小星山。
聽到李落欲将自絕,姬芷露擡起了頭,冷漠的眼神中終于有了一絲波瀾,朱唇微啓,好像要和李落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哈哈,原來殺你這麽容易,啧啧,當初何苦費那麽多周折,還跟着你跑了近千裏,嘿,當真是自讨苦吃。”
“誰?什麽人?”劍盟衆人面色俱是一變,這個聲音陌生的很,似乎還帶了點異域口音。大夫人臉上亦是閃過驚容,順着說話聲音傳來的地方瞧了過去,隻見山谷右側斜坡下的一株數丈高的榕樹上,坐着一個閑散無聊的英俊男子,額前綁着一條紅巾,格外醒目,背上背着一把長刀,刀柄剛剛探出肩頭。男子神态散懶,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潇灑意氣,此刻就靠着一根半尺粗細的樹幹,嘴裏叼着不知道從哪裏采來的一朵小花,玩味有趣的瞧着李落,眼中除了李落似乎就容不下别人,熱切的讓人背心陣陣發寒。
來人不是劍盟中人,場中諸人望向說話男子的時候,幾乎不約而同的斷定這個人是首次出現在小星山中,除了驚訝之外,也有人暗暗贊歎,劍盟雖大,恐怕未必能容得下這般人物。
大夫人和身旁幾個劍盟主事臉色都有些難看,此處雖然不是劍盟重地,但也不是什麽人想來就能來的。雖說來人離衆人所在的陵墓稍稍遠些,不過場中有不少劍盟好手,尋常武士更有數百之衆,但誰也沒有發現這名男子是什麽時候潛入這座山谷,又是什麽時候攀上了這株榕樹的。
如果不是男子開口說話,恐怕誰也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