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心生不忍,低聲喚道:“素娘。”
素娘背對李落望向屋外木歸塞沒入黑色中的身影,聞聲微微一顫,悠悠歎息一聲。
突然,素娘轉過身子,眨了眨眼睛看着李落,頃刻間換上一幅痛惜的神色,嘟囔說道:“你說我是不是太笨了,早知道就該偷偷留下幾塊銀子,反正他也不知道,說不定以爲掉在地上了呢,這要賣多少碗茶才能賺來這些銀子呀。”
李落啞口無言,喃喃說道:“也許吧。”
素娘白了李落一眼,喝道:“看什麽看,還不回去睡覺!”
說罷脫下身上的衣衫丢給李落,冷哼一聲道,“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李落接過衣衫,無語一笑,輕聲說道:“你何苦這般爲難自己,木将軍對你有情,他并非無義之輩……”
“稀罕他的情義麽,沒有他也餓不死我。”素娘氣哼哼的摔下一句。
李落摸了摸鼻尖,溫顔笑道:“素娘,你是個有故事的人。”
素娘一怔,狡黠一笑,似有所指的看着李落,反唇相譏道:“巧了,你也是個有來曆的人。”
說罷微微一頓,冷漠接道,“我沒有問你,你也莫要問我,萍水相逢,你我隻是他鄉之客,别管閑事。”說完掩上房門,隻把李落一個人晾在外屋。
李落淡淡一笑,起身回了柴房,這一夜不單是人累了,心也有些難捱。
随着大甘與蒙厥秀同之盟越來越近,原本荒蕪的歇馬店猛然間多出了幾分生氣,街上雖說還算不上車水馬龍,但行人如織,的确比李落來的時候熱鬧了許多。
李落在素娘處多留了幾日,偶爾會在屋外看一看過往行人,有行商,有浪子遊俠,還有些掩去行迹的武功高手。
稍加分辨,其中有些人是卓城禁軍高手,樞密院亦有派人前來,不過都不知道殘破茶棚下,木桌旁的平凡男子就是大甘定天王。
還有些深藏不露的好手混入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哪處世家豪族的門人來這裏打探消息。
這些人多是在歇馬店稍作逗留便出關去了,歇馬店隻是個簡陋的歇腳地,正主卻是立馬關關外百裏的秀同城。
茶棚的生意比往年好的太多,江湖豪客出手俱是闊綽,素娘攢了不少銀子,整日裏眉開眼笑。
龍象營中的将士這些日子來的很少,大街上三五成隊,嚴查關内關外,唯恐有人生事,惹出亂子來。
黃韬來過一次,叮囑素娘這些天一定要小心,千萬别招惹了什麽江湖中人。
素娘不以爲意,差不多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整日裏還是這般瘋瘋癫癫,沒個正經模樣。
黃韬暗歎一聲,也隻能莫可奈何,不放心的又囑托了李落幾句,讓李落幫忙照看一二,神色和緩,不知道是否木歸塞有言在先。
說完之後黃韬就急匆匆離開了,數日也不曾露面。
不過黃韬的擔心卻是多餘了些,歇馬店魚龍混雜不假,不過眼下來到掖涼州的人都極爲克制,幾乎看不到有争強鬥狠之事發生,安靜的有些異乎尋常。
不過李落也知道這隻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片刻甯靜,緣起秀同城,歇馬店會不會受到波及就不得而知了。
蜂後青桑多日前與李落照面後就沒有再來過,之後不久也悄然出關去了。
同行之中多了幾個勁裝武士,看身形都非易于之輩。
李落若有所思,這幾人不像是大甘中人,看模樣像是塞外豪傑,神情彪悍,殺氣若隐若現,或許江湖傳聞蜂後與塞外馬賊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并不是空穴來風。
歇馬店熱鬧,素娘的這處院落仍舊是原本的模樣,三個人各司其職,沫兒用功讀書,素娘招呼着生意,李落淪爲一個打雜的幫手,不過也好,至少沒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大甘使團終于到了一馬川。
淳親王李承烨和慧王李玄澤還沒有到歇馬店,禁軍前鋒營将士已先一步駐守于此,寒槍駿馬,将歇馬店團團圍住。馬上将士俱是精神抖擻,不拘言笑,頗具氣勢。
龍象營也分出一營,木歸塞親領一軍,前來迎接大甘使者,先不論此行奉旨欽差的慧王李玄澤,李承烨可算是龍象營的頂頭上司了。
街上除了兩軍将士再沒有行人,過往商旅都站在沿街兩旁,翹首張望。
素娘也靜靜的站在屋外,看着這些森嚴肅穆的禁軍将士,不知何故,李落卻分分明明的從素娘嘴角看出一絲嘲弄。
許久不見有人來,龍象營還好,軍容未見絲毫懈怠,不過禁軍可就差了點,雖說比起铠甲鮮明、裝備精良來要勝出龍象營一籌,隻是顯然沒有經曆過沙場,沉穩處還是比不上龍象營曆經生死後的沉澱。
素娘嘴角的譏諷意味越來越濃,小聲嘀咕道:“繡花枕頭。”
此行護送的禁軍将士有些李落認得,往日裏在卓城作威作福慣了,到了外邊更是眼高于頂,正眼也不看龍象營的将士一眼,泾渭分明,似乎和龍象營将士站在一起就已經有辱身份。若不是随禁軍一道過來還有淳親王麾下定北軍精銳的虎衛和鳳舞營幾營将士,眼前場面看着的确有些尴尬。
素娘的一句繡花枕頭倒也并非無的放矢,禁軍有威無勢,落在李落這樣久在行伍的領軍大将眼中,高下一眼可斷。若是換成霍裁亂麾下的禁軍精銳,大約會好些,不過霍裁亂等閑不會離開萬隆帝左右就是了。
木歸塞端坐馬上,神情幽冷,不見喜怒,隻是眼角不時掃了掃人群背後看熱鬧的素娘。素娘似乎也覺察到木歸塞的眼神,沒好氣的做着鬼臉,倒有幾分小女子的嬌态。
木歸塞雙目一寒,拍馬踏前幾步,将左側素娘抛在身後,眼不見爲淨。
一直過了近一個時辰,遠處揚塵飛舞,大甘使團的大隊人馬才踏入歇馬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