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有些戀戀不舍,但亦有些決然的從手帕中取出昨日朱智剛剛給的銀兩。
咬了咬嘴唇道:“這是你們昨天給的銀子,隻要你教沫兒讀書識字,我就把這些銀子還給你們,以後我也不收你們的房錢。”
李落微微一愣,沒想到這個看似貪财小氣的村婦竟然下得了如此決心,不免有些奇怪,不知道山野之間的婦人爲何一定要讓自家孩兒讀書識字。
素娘見李落有些疑惑,臉色微微一紅,寵溺的看着沫兒,低聲說道:“我吃苦受累沒關系,但沫兒好歹也要識字才行,我帶着他就已經夠受人白眼了,要是他不識字,以後我不在了,指不定還要怎樣叫人看輕呢。”
李落微微一怔,歎息一聲,百感交集,當年自家東窗西席,不知道請了多少教書的先生,而且無人不是飽讀詩書的大家。
雖說李落也曾用功苦讀,可是隻怕從未有過像素娘這樣的心情吧。
李落笑了笑,和聲說道:“我既已答應就一定不會敷衍了事,這些銀子你且收起來,我們得素娘收留已是萬幸,些許小事不足挂齒,留宿是留宿,和教沫兒識字并無相幹。”
素娘驚訝的合不上嘴,似乎一時間怎麽也沒辦法把此刻的李落和剛到歇馬店時,不惜以命換錢财的嘴臉聯系在一起。
素娘很是難爲情,不過待瞧了瞧李落的确不是随口一說,固然臉上尚有羞愧之意,但收起銀子的速度可是不慢。
素娘将銀子揣回懷中,眯起笑眼,神色變化之快讓人歎爲觀止。
也不過是轉瞬之際,素娘仿佛就忘記了鎮上這些人在背後說的壞話,如今李落答應教沫兒讀書,全身心思隻在懷中相擁的幼兒身上,旁的也就無關緊要了。
李落暗歎一聲,心中五味雜陳,素娘嘴硬心軟,看似刁蠻粗鄙,隻是内心深處到底是怎樣,李落也有些難以分辨,隻是素娘的笑看起來卻格外的苦。
素娘擦幹眼淚,掐了掐沫兒小臉,妩媚一笑道:“好,沫兒,今個咱們也學學大戶人家,不去私塾了,讓先生叔叔教你。”
“娘,不是大哥哥麽?”沫兒疑惑難解的問道。
素娘讪讪一笑,偷偷看了李落一眼,早上還和人家鬥氣,這倒好,就這樣沒羞沒臊的賴了過來,心中暗罵一聲,娘這樣兩面三刀還不是爲了你這個小崽子。
正色說道:“胡說,先生就是先生,尊師重道娘平時怎麽教你的?叔叔也不能叫,就叫先生,知道嗎?”素娘大聲訓斥道,借此掩飾臉上的窘态。
先生、叔叔、或是哥哥,在沫兒看來也沒什麽分别,隻要不讓自己去私塾就好。
沫兒歡快的應了一聲,蹦蹦跳跳的進了屋。
李落怔怔出神,不知道什麽東西從腦海中一閃而過,隻是這驚鴻一瞥來去匆忙,想不出到底是什麽,隻在心裏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素娘扭捏不安,欠下李落看似不小的人情,家徒四壁,也不知道該怎麽報答,赧然說道:“公子教沫兒讀書,還不願收下銀子,奴家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公子。”
話風急轉,文绉绉的很有大家閨秀的樣子,至少在素娘心中該是這個模樣的。
李落搖了搖頭,示意無礙。素娘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拍手叫道:“那這樣好了,你教沫兒讀書識字,我替你們做飯可好?”
李落頭皮一麻,臉色不由自主的微微一變,駭然說道:“不必勞煩素娘了。”
素娘撇了撇嘴,出奇的好脾氣沒有出言反駁,冷哼一聲,眉宇間自然是在不滿李落不識好人心,隻是這番好心消受起來确是沒幾個人能承受得起。
素娘轉念撲哧一笑,白了李落一眼:“你終究還是嫌我的飯難吃。”說罷想了想,誠顔接道,“沫兒頑劣,公子多多費心啦。”
“這個自然。”
素娘半信半疑,有些不放心的問道:“可是,公子以前教過書?”
李落緬懷一笑,點點頭道:“倒還真的教過一段時日。”
“那就好。”素娘這才放下心來,神态熱情了許多,方才的冷眼此刻已經蕩然無存,怎一個殷勤了得。
素娘記起什麽,邊收拾幾張殘破桌椅,邊回頭看了李落一眼,随意問道:“他們幾時走的?”
“天還沒有亮就動身了,少則三日,多則五日才會回轉,素娘大可安心。”
素娘臉一紅,輕哼了一聲,道:“我有什麽安不安心的,倒是你怎麽不去?”
李落摸了摸鼻尖,思量該怎麽說好些。
錢義朱智幾人按着議定的幾處暗中查訪,但歇馬店這條進出要道也不能沒有眼線,衆将懇請,便讓李落留在歇馬店,監視過往行人爲其一,其二是要歸攏各處傳回的消息,研判此次商阜開通一事的風吹草動。
李落剛要說話,素娘有些酸溜溜的說道:“算啦,一看你就是當家的公子爺,他們都是你的手下,當然不能出去吃苦,留在這裏,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李落歎了一口氣,道:“坐享其成。”
素娘重重的點了點頭,随即自怨自憐的嘟囔道:“這人和人就是不一樣,有些人啊從小就有個好人家,不愁吃不愁穿,有些人生來就命苦,饑一頓飽一頓,也不知道明個的日子怎麽過,哎。”
素娘的話雖然有些絮叨,但李落并未覺得有什麽煩,素娘口中所說,不正是如今北府百姓的真實模樣麽。
有錢的人越來越有錢,沒錢的人愈加貧窮不堪,官府爲官不仁,富商爲富不仁,寒門學子苦讀詩書,百姓辛勤勞作,有些試圖平步青雲,有些或者隻爲了讓自家的日子過得稍微好些,這般年頭在如今這個世道多半都隻是奢望。
上午時分,李落教沫兒讀書認字。
沫兒雖說讀過些日子的私塾,但窮鄉僻壤之地,讀來讀去也就幾本大甘随處可見科考卷冊,算不上有什麽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