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月輕輕一笑,臉上稍有些羞赧意味,低頭應道:“局外人說起來當然容易了,不過一旦身在局中,各處的關系盤根錯節,千絲萬縷,要想守住本心就已經不容易了,更遑論其他。”
“柔月姑娘言之有理,士農工商交織在一起,争利,奪利,貪利,想要梳理清楚不是幾日幾月就能見功的。”
“王爺的意思也是要嚴懲這些貪官污吏了?”
“是,最早東府一案問罪的有百餘之衆。
時至今日,東府的貪官污吏,再加上受牽連的州官朝臣,如今算下來革職查辦的已經有三百多人了,入獄十之五六,問斬的有十之二三,還有一兩成……”李落頓了頓,沒有說話。
柔月驚愕的看着李落,喃喃問道:“還有一兩成會怎樣?”
李落吐了一口氣,平聲說道:“株連九族。”
“什麽!?”柔月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這樣重的刑法已經很多年沒有在大甘朝堂中出現過了,沒想到李落一旦狠下心腸來,竟然有這樣冷冽絕倫的殺氣。
“天下的根基在民心,民心定則天下定,民心亂則天下亂,隻有歸攏民心之後才能再圖勵治。”
“可是,”柔月眉頭一皺,有些于心不忍道。
“王爺這樣量刑是不是有些重了,雖說這些人貪贓枉法,但也不盡然都要以死謝罪,再說他們留下的妻兒寡母該怎麽生計?”
“你說的沒有錯,按照大甘律法,有些人根本不必死,更不必株連九族,不過東府量刑,國法次之,民怨爲最,有些不該死的人依舊難逃一死,我殺他們,隻是爲了做給别人看。”
“你……”柔月面露不忍,斥責道,“堂堂一國王侯,怎麽能視人命爲兒戲,如果誰都和王爺一樣,不用等異族犯邊,同室操戈就夠了。”
“柔月姑娘教訓的是。”李落應了一聲,沒有多做辯解,也沒有否認的意思,平淡如昔。
柔月不忿的看着李落掌中的奏折,冷聲說道:“人命如草芥,王爺可知道你手中這張紙上會有多少人生生死死,多少無辜的人颠沛流離?”
李落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奏章,微微一笑道:“這個不是,這是東府水師和東海商阜的事,沒什麽血腥味。”
柔月一滞,臉色一紅,别過頭不再理睬李落。
李落啞然失笑,輕聲說道:“午時就要到了。”
柔月身子一顫,裘衣下的素手微微握緊了一分,又緩緩放開,望着亭外的山水,冷若冰霜。
亭中一靜,隻聽得見兩個人的呼吸聲,風也小了,枝條兒一動不動,雲也靜了,隻有化去寒意的索水還在不知疲倦的流向南方。
江面上空無一人,背後的官山也沒有動靜,朱智四下打量了打量,快步走到李落身旁,低聲說道:“大将軍,午時已到。”
李落哦了一聲,看不出有什麽不滿或者遺憾的神色,淡淡說道:“再等等吧。”
“是,屬下遵令。”朱智一禮,退了下去。
等着日頭走到天空正中的時候覺得時間很慢,豈料剛到午時,頭頂的這輪明日還沒有在正中處歇歇腳,眨眼間就斜了下去,這一前一後的時光格外的快慢不同。
李落負手站在避風亭邊上,遠遠望着江面上來往的船隻,飛鴻掠影,但沒有一艘有意向避風亭駛來。
“不會有人來了。”
“哦,爲什麽?”
“因爲我并沒有送信。”柔月淡淡說道。
李落轉過身看着柔月,出乎柔月意料的是李落眼中并沒有絲毫的惱怒,似乎有一分不易覺察的憐惜。
和聲說道:“就算柔月姑娘不曾送信,他們也都知道了吧。”
柔月咬了咬朱唇,漠然說道:“王爺心中是想誰來?”
李落長歎一聲,蒼涼中帶着一絲蕭索,緩緩說道:“一個或許該來的人。”
“你不覺得一個月時間太倉促了麽?而且我算得了什麽,誰會爲了我來這裏?王爺,你想錯了。”柔月凄然說道。
“一個月時間的确倉促,但我不敢留給他太多的時間,莫說是卓城外,就是身在卓城,也防備不了他們的通天手段,不過若是來不了,也該有封書信才是。”
“書信?”柔月自嘲一笑,喃喃低語道,“誰會爲了一株殘花敗柳甘冒這麽大的風險。”
“柔月姑娘爲什麽不爲自己辯解幾句?”
“辯解?王爺爲了收攏民心,不惜誅人九族,我辯解幾句,就算是真的,王爺你會信麽?”
“這……”李落暗暗歎了口氣,輕聲說道,“我未必會信,但不知道爲什麽卻想聽聽。”
柔月站起身,上前兩步,仰首看着李落,恨聲說道:“王爺來一趟朝雨慕雲樓,巡檢司懷疑我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這一個月中往來朝雨慕雲樓的人屈指可數,王爺和你的巡檢司好大的威風,好,我便說我與卓城紛争無關,王爺聽到了,你要将我怎樣?”
李落怔怔的看着柔月,這個看似堅強的女子不知道藏着怎樣的傷心事,言語雖然還是一如往昔的平靜,隻是眼中那一抹傷心欲絕的哀傷卻已是時隐時現。
“這盤棋局裏,我就是一顆棄子,隻有一副見得了人的皮囊,是你們這些所謂的天縱之才手中的提線木偶,我是生又或者是死,就算有人會心傷,可是有誰會在乎?
王爺迫我,不就是将我逼上死路麽?”說着說着柔月晶瑩如玉的臉上滑落一滴清淚,冷冷的,孤零零的,凄涼難言。
李落伸出手,卻又僵在半空,柔月似未所覺,擡手拭去眼角的淚水,突然破顔一笑道:“這些話說出來痛快多了,數落名揚天下的定天王好像更能解去心中的煩悶。”
“柔月姑娘,你……”
柔月淺淺一笑,仿佛是最後的一縷希冀般看了一眼身側亭外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