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之地,埋下此許屍身,春夏之後,來年豐禾谷中的野草或許又将再茂盛些了,隻是這塊偌大的青石,百年風雨之後還能否瞧出此刻的蒼涼肅穆。
山谷風聲悠悠,怕是隻有這終年不曾停歇的風雲雨露,才能記得如斯畫卷。
牧天狼将士靜靜立在墓碑之前,望着一日之前方自談笑的營中袍澤,如今卻已是陰陽兩隔。
翟廖語取下背上的酒壺,走到墓碑前,隻手舉在平處,内力狂湧而出,酒壺應勁四裂,酒水飛濺,散在石上。
翟廖語大笑道:“弟兄們,翟某與你們相識不久,但也知曉你們都是我大甘的好男兒,這壇酒是我請你們喝,待到你我相逢之時,記着定要回請我一頓好酒。”
武塔将掌中鐵棍砸在地上,發生一聲悶響,甕聲說道:“奶奶的,這石頭掂量着有千斤重了,你們也給俺記好了,是我從山腳扛過來的,請人喝酒的時候莫要忘了替俺也買上一壇。”
“弟兄們,走好。”谷中衆将齊聲大喝,聲音回蕩在豐禾谷中,久久不曾散去。
“起兵!”李落沉聲傳令,衆将翻身上馬,又再瞧了一眼山谷中甯靜黯然的墓碑,是否可有英靈含笑相送,是否也在埋怨不能一起笑飲強虜血。
不知是誰唱起了牧天狼在西府時的牧歌,曲聲激昂,滄桑如故,驚破了長天,每每響起這曲牧歌時,那股透着灑脫的音調裏,卻掩不去這一抹别離時的悲傷。
聲音傳入谷中,又自谷中傳出,像極了是留在這裏的百餘袍澤應聲相合,此曲牧歌是爲逝者,亦是爲生者,若是到了這一天,那些長眠的将士也該是願聽上一聽的。
李落策馬走在陣前,神情清冷淡漠,楚影兒偷偷看了一眼,卻不曾瞧出什麽。
歌聲遙,風聲靜,豐禾谷中歸于甯靜,牧天狼衆将的身影終是緩緩不見了蹤影。
牧天狼衆人離開豐禾谷,李落與沈向東幾人商議了一番,不再沿來路南下東炎州,轉道東進,到東炎州臨海、潮生兩府,靜觀東炎初陽兩州其餘流寇的動向,随機應變。
從流寇手中奪回的财物,除了一路上用作誘敵之外,尚還剩下不少,牧天狼将士清點一番,倒也還剩下個十之七八,另有幾車财物不見了蹤影,隻怕是流寇逃竄的時候也沒有落下。
臨海府,牛首山。
牧天狼衆将士沿着山腳行軍,牛首山依海南北盤延。
山是一座小山,高不過百丈,山上綠樹不多,裸露出不少岩石,被雨水沖刷的甚是幹淨,清風帶過一絲異味,仔細分辨有些腥氣,海浪拍打岩石作響,隐隐還有呼嘯的聲音。
衆人很是好奇,不知山那邊會是怎樣的一番天地,不留意間腳程都快了幾分,想早些一睹滄海真容。
沿着牛首山向南,地勢漸漸平緩,大軍行進了半個時辰,眼前豁然開朗,望着碧波萬裏如鏡的大海,牧天狼衆将齊齊驚呼了一聲,駭然望着另外一側的大海。
山邊,海水一望無際,海風陣陣,蕩起了連番起伏銀線,一絲連着一絲,直到目力不及的地方。
海水近處還有些透青的顔色,再往深處,色澤越來越重,幽藍一片,不知會有多深。天海相接處有數隻飛鳥,自由自在的上下翻舞,瞧不出是在覓食還是在追逐嬉戲。
一時之間,除了遼闊想不出還有什麽詞語,衆将士久在西域,見慣的是高山草原,荒漠戈壁,可是如今瞧見這無邊無際的滄海,縱是李落也掩不住眼中的驚意。
諸人之中,除了沈向東和翟廖語幾人外,其餘大多都是首次看見滄海,目瞪口呆也是尋常,失了話語,呆呆的望着眼前。
站在山岩上,海風拂面,似乎天地都靜了,什麽朝堂,什麽王侯将相,此時此刻,似乎都成了過眼煙雲。
衆人愣愣的看着,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怎麽這麽大!”
看的久了些,不由自主的生出頭暈目眩的感覺,仿佛腳下山石也随着海浪前後晃動起來。武塔大聲喝道:“怪了,石頭怎麽動起來了?”
衆将士七嘴八舌談說起來,沈向東微微一笑,朗聲說道:“諸位不必驚慌,若覺得頭暈難忍,不要再看海浪,瞧瞧别處,片刻就沒事了。”
“沈先生,這是怎麽回事?”付秀書轉頭問道。
“沒什麽,常人見海也會有這頭暈之感,慣了就好。”
付秀書咋舌歎道:“舟行江上倒是也會有些許頭暈目眩,但眼下這麽看看就覺得難忍,若是乘舟入海,這些人怎麽受得了?”
“哈哈,倘若叫這些慣于出海的漁民騎馬,隻怕他們也會和付将軍一般念想。”
“大将軍以前沒有來過海邊?”
“沒有,我年少時隻在卓城裏,出城幾次,也是随家父嚴慈去過洛州,落冠之後就隻在西域諸州了,還不曾見過大海景象。”
“翟某曾跟着大船出過海,見識過幾次,哈哈,比起陸上實有天淵之别,不論如何盤算,到了海上隻能是聽天由命,嘿,乏味的很。”
李落輕輕一笑,眼中憂色一閃即逝。
麾下将士雖說都是精兵強将,隻是慣于山野行軍作戰,倘若真到了海上,隻怕武勇智謀不複平日之時。
沈向東也正瞧着李落,兩人相顧無言,卻也都打定主意,東府諸般戰場萬萬不可移師海上。
李落掃了麾下諸将一眼,都有些流連忘返的意味,索性傳令安營紮寨,歇息之後再動身南下。
中軍大帳。
幾将都凝神沉吟不語,從方才觀海的震驚中醒覺過來,眼下東府确實不同往日,無怪當日離營之初李落就對海戰一事頗有顧慮。
“若是流寇入海,東府戰事隻怕難再有大勝了。”付秀書沉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