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輕輕點了點頭,狄傑含笑端詳李落許久,緩聲道:“玄樓,記住,人力總有窮盡之時,如今西府大軍兵多将廣,其中不乏沈先生這等驚世之才,各營領将俱是人中龍鳳,你大可不必事事都擔在肩上,知人更需善用,牧天狼,好名字,等老夫走後,大軍就叫牧天狼吧。”
李落躬身聆聽,狄傑再歎一聲,重重一拍李落肩頭,猛然轉過身去,離帳而出。燭火之中,李落形單影隻,似是又回了卓城皇宮大殿之中,曾對着萬隆帝許下的一諾。
狄傑欲回卓城之事傳開,牧天狼大軍還好些,征西軍中一片嘩然,除了雲無雁知曉其中緣由外,隻有沈向東猜到一二,其餘衆将都不明白狄傑爲何會在此際返回卓城,一時衆說紛纭。
狄傑端是磊落,親自向軍中将士解釋緣由,隻說自己年事漸高,回去卓城頤養天年,其他的隻字不提。
七日後,卓城之中傳回聖旨,準狄傑所請,即日返歸卓城。
狄傑稍作整理,三日後動身啓程,返回卓城。軍中将士本欲相随送行,被狄傑一一婉拒,自營門處,狄傑便不讓各營将士相送,隻帶了李落和雲無雁兩人以及數十親衛,緩緩朝着大甘卓州前去。
狄傑出營之後,便不曾回頭,身後數丈之外,赫連城弦和時危并行而立,眼中噙淚,澀聲喚了句狄帥,狄傑一震,卻仍沒有回頭,揚了揚手,策馬離去。隻是李落和雲無雁看得真切,這鎮守大甘西府的老将已是老淚縱橫,嘴角更不住的抽搐。
剛走了數丈,狄傑突然狂抽一記戰馬,大喝一聲:“駕!”戰馬長嘶,絕塵馳去。李落和雲無雁對望一眼,俱是神色黯然,随即提了提馬缰,緊跟上狄傑。
疾奔了數刻,狄傑才放緩了馬速,等到離營三十裏外,狄傑止住戰馬,平靜說道:“好了,送君千裏,終有一别,你們不用再送,回營去吧。”
雲無雁恭敬一禮,道:“狄帥,我們再陪你走走吧。”
狄傑雙目一寒道:“走到哪裏去?你們莫不是還要跟我回卓城?”
雲無雁讪讪一笑,沒有接言。李落輕聲說道:“狄帥,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見,請狄帥一定保重,玄樓和雲将軍必不負狄帥所托。”
狄傑點點頭,複又瞪了雲無雁一眼,道:“小兒作态,什麽時候才能獨當一面!”
雲無雁一臉窘狀,連連稱是。狄傑見狀,禁不住笑了起來,上前抓住雲無雁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無雁,我這次回去,不知道還會不會再來,軍中諸事多和玄樓商量,多聽些。我視你爲己出,勝負隻不過是兵家常事,你們一定要給我活着,城弦沖動,時危偏激,袁駿雖像你,但還稍顯稚嫩,臨寒太過古闆,我不在營中,你定要多教導他們,凡事多用心,萬不可意氣用事,知道了麽?”
雲無雁眼睛一紅,低聲回道:“大帥,無雁記下了。”
“記下了就好,記下來就好。”狄傑松開雲無雁肩膀,長歎道:“你們都長大了。”
“狄帥!”雲無雁哽咽道。
狄傑猛吸了一口氣,神色一振,望着李落和雲無雁,沉聲說道:“今天隻讓你二人随我同行,是要你們知道本帥心意,無雁,我走之後,征西軍中以你爲首,斷然不可有派系之别。今日起,大軍之中便隻有一個主帥李落,從今往後,你要竭力相助李将軍,不可有私心,更不可在有内鬥之事發生,倘若讓我聽到,莫怪本帥手下無情。”
雲無雁一臉肅然,重重點了點頭,回道:“狄帥放心,若無雁有私心,不用狄帥處罰,無雁自絕狄州,屍骨此生不回故土。”
狄傑微微颔首,轉過頭望着李落,道:“玄樓,老夫也不用再和你多說,兒郎們就都托付給你了,帶他們回來。”
李落一怔,心中一陣刺痛,輕輕點頭道:“狄帥,隻要玄樓不死在人前,定要帶将士們回去。”
狄傑和雲無雁皆都一愣,不想李落如此輕言生死,狄傑哈哈大笑,道:“玄樓,你也不能死,等回了卓城,老夫設宴,你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喝什麽酒就喝什麽酒,就是那個什麽索水的花魁,老夫舍得一張老臉,也要請她來給你們唱上一曲。”
李落和雲無雁微微一笑,應了一聲。狄傑再看了兩人幾眼,暴喝一聲道:“好了,天色不早,都動身吧。”
李落和雲無雁齊齊下馬,躬身一禮,狄傑也跳下戰馬,回了一禮,随即上馬,緩步離去,步出六七步,狄傑突然止住胯下戰馬,回過頭來,望着雲無雁,大聲說道:“無雁,你記住,倘若你想要有一番成就,在如今的大甘之中,李落是你最好的機會,你天資不凡,有朝一日會明白老夫的意思。”說完和帳下親衛縱馬離去。
兩人站在地上,望着狄傑遠去的背影,誰也沒有說話,隻見得一行人漸行漸遠,轉過一個山丘,終是再也看不見了。
良久,雲無雁輕聲喚道:“大将軍,回去吧,我們還會再見狄帥的。”
李落長歎一聲,蕭瑟說道:“嗯,我們回去了。”
兩人打馬緩緩向西走去,天色已陰了好些日子,正午時分,也是陰沉沉的模樣,連刺骨的寒風也少了些,縮在不知什麽角落裏去了。
“又要下雪了。”雲無雁擡頭看看天,略略有些埋怨道。
李落嗯了一聲,接道:“下了雪,平沙谷該能安靜些。”
雲無雁點點頭,笑道:“天下再大,也大不過人的貪心。”
李落訝然一笑道:“雲将軍此話頗有意味,天下紛争四起,說到底都是貪心作祟,隻不過有些貪心善,有些惡罷了。”
雲無雁一臉疑惑,道:“大将軍,這貪心還有善惡之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