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一片沉寂,呼察靖和赫連城弦悔色顯于顔表,沈向東擡起頭,靜靜的看着李落,眼中異色連閃。李落也覺似是說的重了,朗聲笑道:“戰場之上,難有常勝之将,諸位不必放在心上,羌行之如今孤守漠下城,難有作爲,就算是小勝一場,也難在狄州掀起什麽波瀾來。各部重整兵馬,先行圍殲羌清竹部。五月天氣,青黃不接,我們看看羌行之能在漠下城守多少日子,先攻入漠下城的将士,我與狄帥記他首功。”
“末将遵令。”諸将齊聲領命,退出帳外。
帳中隻留下狄傑和沈向東兩人,狄傑見衆将離營,長身而起,看着李落,猛力拍了拍李落肩膀,大笑着出了中軍大帳。
李落微微一歎,淡然說道:“沈先生,我可是婦人之仁?”
沈向東走到李落身邊,微微一笑道:“營中将領或許會有人這般想,不過在老夫聽來,倒覺得很舒服。”說完一禮,也退出了中軍大帳。
李落無聲苦笑,緩緩坐倒,低聲自語道:“我不過也是個口是心非之徒。”
五月二十二。
時危傳來軍情,回蒙縱兵強攻臨夏城,牟钊已無招架之力,僅能勉強守住這座孤城。事态緊急,回蒙欲在李落圍殲羌行之之前先行攻占臨夏,如今兩軍尚有盟約,臨夏城四面被回蒙大軍圍攻,時危不好擅自出兵,急報李落定奪。
狄州數支大甘雄師将漠下城圍得水洩不通,隻是固守,卻無攻勢。羌行之當日本可借勢突圍而出,若能穿過丁斬所率胡騎營的軍陣,越過露水,取道狄州西南,倒有很大把握返回鷹愁峽,隻是舍不下羌清竹和六萬西戎将士,白白錯過時機,再要一戰,大甘陣勢已成。連日來,羌行之遣軍出戰,尋覓機會,李落傳令各軍嚴守,不得将令,切莫擅自應戰,以不變應萬變。羌行之苦無良策,漠下城中人心惶惶,不知李落計将安出。
五月二十七。
雲無雁接連幾日率軍強攻羌清竹所部,羌清竹抵擋不住,領西戎左軍餘部,繞開雲無雁大軍,向回錾借道,被回錾所拒,四處逃竄。李落急令時危與周臨寒穩守貫南鎮南北,羌清竹後有追兵,前有阻攔,隻好向駝城進兵,殊死一搏,怎料遇到了大甘軍中最善守的劉策,大軍久攻不下,雲無雁率部也自後趕至,羌清竹狀若驚弓之鳥,殘部向東行軍,被李落布陣逼到了駝城與漠下城之間。周臨寒見機,揮軍靠近駝城一帶。
六月初一。
羌清竹部已不足萬餘騎兵,數次欲破開劉策的防線,都被牧天狼大軍和周臨寒率部所阻,難以越過露水。羌行之父子連心,出兵解圍,被李落所乘,赫連城弦率大軍攻克漠下城,羌行之與羌清竹兵合一處,不過左軍上下已不到三萬之衆,狄州戰事已近尾聲。
六月初七。
羌行之以身爲餌,暗度陳倉,親率大軍自端措城與旗涼城之間突圍而出,欲越過露水。呼察靖,袁駿和雲無雁三軍追擊,阻羌行之于露水河畔,羌行之被呼察靖所俘,格日勒被雲無雁親手斬殺,西戎左軍全軍覆沒。
羌清竹與羌清池率八千殘兵,自駝城以東,勉強渡過露水,逃回鷹愁峽,李落密傳劉策和周臨寒,任兩人離去。同日,臨夏城破,回蒙縱兵入城,西戎将士無一生還。
露水大營。
李落終是見到了名揚天下的西戎左軍元帥羌行之,大甘軍中除了狄傑幾人外,其餘衆将都不曾見過這員蓋世名将,諸将之前心中或多或少都曾暗自猜測這羌行之是何等模樣。哪知當面見到之後,劉策幾人吃驚不已,便是沈向東也頗爲意外,若不是狄傑證實确屬羌行之無疑,牧天狼衆将還以爲呼察靖抓錯了人。
李落并未着人帶羌行之入帳,隻是在營前見了見這大甘數十年來的宿敵。
倘若不是羌行之身着西戎将帥戎裝,怎麽看着都似是一個普通的西戎牧民,兩鬓早生華發,身形消瘦,面色黝黑,布滿了橫豎的皺紋,若沒有臉上的幾道傷痕,放入人群之中,誰也猜不透眼前此人竟是曾經叱咤西域的西戎左帥。
羌行之雙手被縛,微有些駝背,一臉的疲憊,靜靜的站在大甘将士面前,無憂無懼,仿佛是認命一般,又或者淡漠了生死,恰是這份從容,卻不敢讓人小觑。
李落看了看羌行之,沒有說話。狄傑端坐戰馬之上,俯視羌行之,哈哈一笑道:“羌行之,你可有想到會有今天?”
羌行之擡起頭,看了狄傑一眼,咧了咧嘴,沙啞說道:“狄将軍,别來無恙。”
狄傑哼了一聲,沒有應答。羌行之自嘲一笑道:“自領兵踏入狄州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會有這麽一天,羌某根在平沙川,離根的人,怎能活得長久,不過你們大甘不争氣,平白讓我在狄州多活了這些年。”
“大膽!”西征軍中幾将怒聲喝道。
狄傑擺了擺手,止住帳下幾将,冷冷看着羌行之,寒聲說道:“不錯,本帥自認非你敵手,可恨我大甘一州之地,竟落在你等手中二十餘年,到了今時今日才重奪回來,狄某愧對狄州戰死的大甘英靈。”
羌行之哈哈一笑道:“狄傑,你對我的脾氣,我在狄州這些年,你們大甘前後派了三支大軍,就你能讓我費心費力。你做事光明磊落,和我不同,但我西戎人少物稀,也怪不得我總施些詭計,要不是各爲其主,我還想和你交個朋友,一起去我族裏,嘗嘗我們西戎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