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立微微一思索,也不追問,看着李落道:“大将軍,此計雖然絕妙,但是末将閑暇之餘也有思量。若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會功虧一篑,末将私底下捏了一把冷汗。”
李落笑道:“遲将軍也覺得我行事莽撞了吧。”
遲立臉色一紅,急忙一禮回道:“末将不敢。”
李落沒有惱色,長歎一聲道:“如今我大甘朝局動蕩,各方豪強蠢蠢欲動。朝中小人得道,傾軋異己,賢明之士大多都被閑置。蒙厥虎視眈眈,若我們不能早早平定西戎,等到蒙厥回過神來,興兵犯境,我大甘實難應付。糧饷也難以支撐西北兩地的戰事,到時受苦的還是大甘的百姓,不得已我隻好兵行險招,務求能一舉平定西府。”
遲立一愣,汗顔道:“末将愚鈍,沒有想到這些。”
李落淡淡回道:“遲将軍少在卓城,不知道那座城池中的爾虞我詐,待的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遲立見李落微露了疲态,請李落回屋休息,李落點點頭,向屋中走去。
遲立突然記起什麽,說道:“大将軍,這次行軍,軍中除了劉将軍和呼察将軍外,就隻有末将、郡主和邝将軍知曉始末。便是丁将軍也不知詳情,到出兵時才由呼察将軍告知,軍中其他諸将都還不知大将軍定計。”
李落嗯了一聲,回了一聲好,進屋休息,一月有餘都在西戎追殺中,今晚或可稍稍安心些。
到了第二日清晨,李落早早醒來,等到遲立趕過來,李落已将落草山四處巡視了一番。
晚間入山不及細查,到了次日天明,才覺落草山山勢之險,縱論西府也是少有。
落草山緊靠十萬大山,不過卻與西南方的大山并不相連,三面皆是懸崖峭壁,寸木難生,除了蒼鸢猛禽不見他物。東北處有一道狹長的石隙破開山峰,伸到狄州境内,此處山嶺較其他幾處的低些,尚有落腳之處,李落看去,不少處依稀可辨刀斧痕迹。
石隙最窄處僅容兩匹戰馬同行,不時還可見到石隙旁深不見底的坑洞,映着幽暗,看得久了似是能把人吸進去。石隙自下而上,盤到山腰處,此處便是李落幾人夜裏歇息之地,數十畝見方,盤桓着數處殘屋碎牆,靠山處有一個天然石洞,頗見深邃。
遲立走到李落身邊,一禮道:“大将軍起的早。”
見李落正凝神打量山勢,接道:“若不是大将軍密函所書,末将還不知狄州竟有如此險峻的地方,易守難攻,若是糧草充足,便算是千軍萬馬來攻,末将也有信心守上十天半月。”
“即是險地,也是死地,當年盤踞此山的數千壯士便被西戎大軍圍死在這落草山上,無一生還。”
遲立點點頭道:“不錯,山中缺水,更無法耕種,一旦斷了糧草供給,外無援兵,這些人可就危險了,便是突圍而出,這石道守山時大利,行軍卻是大害,馬不能騎,到了山口難成軍陣,隻能被圍攻部衆逐一擒殺。”
李落望着石道出了一陣神,突然問道:“遲将軍,入山之後,可曾見到屍骨殘骸之類?”
遲立一愣,回道:“大将軍,山間路旁都有見到,石屋之中也有不少,末将都着人清掃了,埋了一些,剩下的都放在後面的石洞中了。”
李落哦了一聲,淡淡說道:“你派些人,将見到的屍骨都收起來,找一處背風向陽的地方埋了吧,留個記号。”
遲立疑惑的問道:“大将軍,這?”
“他們都是我大甘将士。”
遲立才智過人,李落剛說完,便即明白過來。難怪昨日李落借以拒敵的巨石陣看着眼熟,仿佛是大甘軍中傳自無智将軍華無心的三分陣,遲立聽罷,神色一暗,告退徑自遣人收拾山中殘骨。
李落靜靜的站着,隻覺近些日子心力難繼,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數十年前在這落草山中談笑天地、淡漠生死的大甘将士。抛卻名望,隐姓埋名,落草爲寇,憑着一腔忠義,在這被西戎強占的狄州縱馬厮殺。
也數不清西府的狂風吹散了多少故事,西府的黃沙掩埋了多少的忠貞義士,到頭來都成了過眼煙雲。
落草山的将士恐怕至死也不相信當他們落草爲寇的那天,大甘的使節已從卓城出發,前往朔夕,祈求平安去了。而他們自己卻被悄悄的忘在了不知哪裏,若不是李落遍查樞密院西府内卷,尚不知道原來還有這麽些英雄,寫在了薄薄的不過半頁帛卷上。
李落長出了一口氣,想起了自年關過後,一行六人入西戎,已有兩月有餘,沒想到會有如今這般境地,死死生生,就像是夢中一般。
李落猛地搖搖頭,将心中的雜念摒到腦後。轉身回到石屋,瞧了瞧受傷的将士,昨夜醫治的牧天狼将士都已醒了過來,臉上多少有了些血色,已無大礙。不過重傷之中有五人雖說保住了性命,但傷及筋骨,已是殘廢之軀,傷愈之後也不能再入行伍。
見李落進來,衆人齊齊喚了聲大将軍,一臉堅毅肅殺。
李落展顔一笑,點了點頭,囑咐士卒多加休息。
牧天狼雖稱得上大甘精銳之師,不過多年已不經戰事,到了沙湖,論起對陣沙場,也不過是行風谷和淺溪兩戰罷了。
比起西戎大軍常年厮殺,稍有不足,便是與狄傑的大軍相比,恐怕也是差了一籌。李落念及此處,平添了幾分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