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轉過身來說道:“在其位,謀其事。做得後軍主将,就該做主将應做之事,軍中兵馬糧草豈是他人手中的兒戲,若做不來,就換個人來做,如今大甘兵禍四起,哪裏有時間操心這些事。”
“老夫既然答應李将軍西府一行,有些話就不得不說了。”
李落正顔道:“先生請講。”
“帶兵之道,講究剛柔并濟,主帥以身作則固然不錯,但其身過剛,手下将士慢慢就會隻習慣聽令,軍令如何,将士就如何。軍中不乏睿智之人,主帥再怎麽智計過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真正名将者,定是任人爲用,知人善用,這樣才能運籌帷幄,大戰之時方能張弛有度;帶兵過柔,則軍中威信不濟,容易将令不行,甚者會有不服管束的兵将,如此大軍,恐會不戰自破。老夫愚見,帶兵之道,在乎剛柔之間,李将軍以爲然否?”
李落點點頭,回道:“先生言之有理,隻是其中張弛之法,李落還把握不透。”
沈向東微微一笑道:“李将軍剛到軍中不過一月有餘,要已能剛柔并濟,那老夫不得羞得無地自容了。”
李落一笑,颔首言謝。
到了第二日,前軍糧饷全都補上,再無拖欠,呼察冬蟬特地來中軍帳中道謝,以後再見李落,倒多了幾分敬意。
行軍再過數百裏就要出泉州地界,大軍經過七泉府,天公不作美,下起雨來,而且越下越大,李落下令全軍就地擇高處紮營。
大軍駐紮下來,李落正在和劉策諸将商量進入胡路州的行軍路線,突然前軍探子報稱七泉知府求見李落,李落一愣,看看帳中諸将,這幾人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當地知府求見所爲何事。
窦勝說道:“大将軍,這小小知府跑來軍中大營做什麽?再說軍中主帥是他們想見就見的,讓末将派人去問問,沒什麽緊要事就轟出去吧。”
李落微微沉吟,看了看帳外的大雨,說道:“算了,下這麽大的雨還過來求見,興許真有什麽要事,今日也行不了軍,見見他無妨。來人,傳令,帶知府大人入營。”
“是。”倪青一禮,披上蓑衣鑽出了中軍大帳。李落埋頭與衆将繼續研究起胡路州的山勢水貌來。
盞茶的工夫,倪青回報人已經帶到,就在帳外,李落點點頭讓他們進來,倪青頗有難色,李落疑惑道:“出什麽事了麽?”
倪青一頓,微微搖頭,随即掀開帳簾,雨和着風一起灌入中軍大帳,窦勝打了一個寒顫。
衆人定睛看去,卻見一行四人走進了中軍帳内,兩男兩女,雖打了雨傘,不過雨大風大,全身已盡淋濕,男子還好些,隻是身後跟着的兩名女子已經凍的瑟瑟發抖,衣服盡濕,身上凹凸盡顯,極爲狼狽,衆将不免多看了幾眼,女子似是害羞,低着頭。
走在最前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面蓄三髯,倒像個儒生多些,進帳一看,不想帳中站着數人,一時愣住了。
正發呆間,就見帥位上的素服少年向自己走了過來,這才想起傳聞西征主帥隻是個落冠王孫,躬身就要跪倒行禮,李落搶前一步,将知府扶住,笑道:“知府大人,無須多禮。來人,給知府大人看座。”
倪青端過椅子,請知府坐下。這知府一臉不安,看看帳内諸将,一時不敢坐下,李落笑笑道:“你們也都坐下吧。”
待得衆将都坐下,知府才挨了半個身子坐在椅子上。
李落命倪青給知府幾人端杯熱茶,知府忙說不敢勞煩。李落展顔問道:“外面風雨這麽大,知府一路辛苦了。不知知府大人找李落所爲何事?”
知府連忙說道不辛苦,不辛苦,說完又看看四周諸将,沒有說話。劉策起身說道:“大将軍,這路線研究的差不多了,等末将幾個下去再仔細看看,明個呈給大将軍,我等先告退了。”
“外面雨大,你們先等等。知府大人來是否有我軍部衆滋擾地方了?衆将都不是外人,你盡管說來。”李落問道。
“這。”知府擡頭看看李落,嘴唇蠕動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來。
李落笑道:“你放心說,若是帳中衆将失職,少不得我也叫他們到帳外淋雨去。”
衆将都笑出聲來,知府漲紅了臉,半天還是說不出話來,李落倒不着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突然知府後面的一名女子上前跪倒在地,低頭說道:“民女歐雨幕,這位是小女子義父七泉府知府歐清寒,今日冒昧打擾大将軍和諸位将軍,還請贖罪。”聲音清脆悅耳,應着雨打營帳的響動,分外輕靈。
帳中幾人都不覺被此女聲音吸引,皆轉頭看着這個歐雨幕,李落也有些驚訝,放下茶杯說道:“好夢狂随飛絮,閑愁濃,勝香醪。不成雨暮與雲朝,又是韶光過了。一個女孩子起這個名字,有點意思。不必拘禮,你起來說話。”
“謝大将軍。”歐雨幕一禮,站起身來,擡頭看着李落,嫣然一笑道:“大将軍文武雙全,民女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歐雨幕一擡頭,衆人看清這女子容貌,都驚歎一聲。雖說算不上傾城傾國之貌,但也是千中無一。
淡妝素服,卻難掩一身的清麗脫俗之氣,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身上衣服皆被淋濕,頗顯狼狽,不過舉止大方得體,觀之可親。
此時靜靜站在帳下,輕盈自持,宛若一朵雨中的百合,極爲動人。
帳外的雨聲似是也小了不少,僅聞衆将的呼吸之聲,呼察冬蟬冷冷的哼了一聲,仔細看了看歐雨幕,不屑的轉過頭去。
李落一掃,便将目光投到茶杯之上,溫言說道:“你和你義父今日來軍中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歐雨幕回頭看了一下知府歐清寒,歐清寒一臉的焦急之色,似是擔憂,似是期盼。
歐雨幕輕咬貝唇道:“大将軍,請贖我義父辦事不力之罪。今年七泉府雨水太多,發了好幾次的洪水,莊稼收成都不好,現在就等着秋季雨水停了,搶種些熟的快的糧食,備以過冬。”
“鄉民可還有餘糧?有吃的麽?”李落問道。
“請大将軍寬心,現在怎麽說也還是夏天,野間還能采集些吃的,府衙也變賣了積蓄,從别的州郡買了糧食,現在還應付得了。”
“可有此事?”李落轉頭向劉策問道。
“回大将軍,确有此事,軍中探子回報,七泉府發過洪水,不少饑民都被府衙集中安置。”劉策起身回道。
“怎麽不向知州禀報,籌些糧食銀兩?既然發了洪水,該有很多人無家可歸,若情況屬實,知州都督不管麽?”李落語氣微微轉寒向歐雨幕問道。
“知府大人已經向知州禀報了,隻是知州大人說今年戰事吃緊,糧草供應都捉襟見肘,讓我們自己多想些法子,知州大人也沒有别的辦法。好在衆鄉民齊心協力,雖有難關,倒能過的去。”
“那就好,如此看來歐大人在百姓中很有威望了。”李落望去,歐清寒連忙擺手,謙稱不是。
李落點頭微笑道:“今年戰事确有些吃緊,無怪知州如此說,不過若一點糧草都拿不出來,也是他這個知州的失職。我會休書一封,加急送到州衙,讓他們盡快協助你們渡過難關。”
“多謝大将軍。”歐雨幕盈盈一禮道:“隻是今日來,我們是有别的事。”
“貪得無厭,大将軍都已答應幫你們籌糧渡過難關,還有什麽事?還不快快謝恩退下,耽誤了軍中議事,你們誰擔待的起!”窦勝聽到歐雨幕還有事禀告,大聲喝罵道。
“窦将軍稍安勿躁,既然我們遇到了,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吧。”李落止住窦勝。
和顔向歐雨幕問道:“今日來,你們可是想從軍中借糧?軍糧事關重大,我不便擅自做主,一會我讓軍中掌管糧草的将軍過來一趟,如果餘糧充足,到時給你們留下一些,好撐過這段時間,但是不會太多。”
“大将軍。”窦勝還要說話,被李落打斷,說道:“我心中有數,窦将軍無需擔心,幾位将軍意下如何?”
劉策和餘下幾将議論幾句,軍中糧草供應确實充足,點點頭答應下來。李落正要傳戚邵兵過來,歐清寒站起身來,結結巴巴的說道:“大。大将軍,我們不要糧。”
李落奇道:“不要糧?那你們要什麽?”
歐清寒一緊張又說不出話來,李落暗暗搖頭,歐雨幕鼓足了力氣說道:“大将軍,我們不要軍中的糧草,隻是想請大将軍能免了七泉府的貢奉,府庫空虛,實在湊不齊大将軍要的。”
“混賬東西,胡說八道什麽,妖言惑衆,擾亂軍心,來人給我拖出去。”窦勝氣急,站起身來喝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