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拉娜坐在梳妝台前,看着鏡中的自己。
她穿着貼身的長衣長褲,配以緊緻的馬甲,身材被淋漓盡緻地展現而出。用考究的妝容遮去了臉上本就不明顯的瑕疵,頭發也高高盤起,這讓她看起來非常幹練,有着一股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氣場,英氣逼人。
誰又想得到,這個才貌雙絕,短短十年間便成爲了暴風王國不可或缺的支柱的女人,實際上是死亡之翼的女兒呢。
桌上的通訊石突然散發出光輝,被卡特拉娜拿在手中,注入魔力激活。
一個孔武有力的年輕人,出現在了魔法勾勒的影像中。
他十分恭謹地行了一禮,說道:“今天早些時候,達拉然方面找到了我們。”
卡特拉娜露出早有所料的神情,“達拉然要是找不到你們,那我就要懷疑他們的能力了。”
魔法影像中的壯碩年輕人名叫杜瓦爾,是立誓守護提爾之墓的提爾近衛這一代的成員之一。在月餘之前,受到了薩拉塔斯的腐化與控制,如今已成爲了這位失勢上古之神最忠心的奴仆。
他爲薩拉塔斯和奧妮克希亞謀害奧裏克斯的計劃,提供了不少幫助。
“你們的首領同意了嗎?”卡特拉娜輕聲問道。
“塔瓦德被說服了,同意在探險行動中爲對方提供指引。目前他正在提爾之墓外,爲那些法師講解墓穴的大緻狀況。不過請您放心,沒有人發現我們隐藏在墓穴及周邊的陷阱。”
卡特拉娜輕聲問道:“達拉然方面由誰帶隊?”
“是羅甯大師。”
怎麽是他……卡特拉娜微微皺眉。
她很了解達拉然,甚至熟知每一名肯瑞托議員的身份,更不用說羅甯這個曾被自己的父親設計,卻反坑了自己父親一道的家夥。
相較起那些刻闆的法師,羅甯随機應變的能力極強,總在執行任務時自作主張。
這些行爲大多收獲了正面的效果,但在多年前的一次任務中,正是由于未聽從上層命令,他的随機應變弄巧成拙,直接導緻了同僚的死亡,因而成爲了達拉然赫赫有名的麻煩精。
但随後在拯救紅龍女王的秘密任務中,他因立下大功而重獲肯瑞托議會的信任,近年來飛速成爲了達拉然高層的一員,擢升之快,即便放在素以知人善任而著稱的達拉然都是十分罕見的事情。其實力更是進步神速,如今已是人類罕有的傳奇法師之一了。
甚至有知曉肯瑞托議會存在的高層人士認爲,能力極強羅甯,或許已被議會看中,必将在某一位議員退休後順利跻身達拉然的統治階層。
不過這些在卡特拉娜看來都很稀松平常。
一個傳奇法師而已,在她看來,頂多麻煩了一點而已。多年前,她父親化身達瓦爾·普瑞斯托潛入聯盟獲取信任之際,也受到了達拉然的質疑。
達拉然認爲他用魔法影響了聯盟高層,但懷疑,與找到證據可不是同一回事。就算所有達拉然法師親至,也查不出她父親所用的魔法究竟是什麽,甚至站在達瓦爾·普瑞斯托面前,也不會感覺到一絲一毫的魔法波動。
這些年,她的曆程也與父親相似,雖然進展相對緩慢了一些,但據她所知,還是不出意外地招緻了達拉然的懷疑,也必定受到了一番調查。
畢竟放眼人類曆史,有哪個女人能在短短十年間,成爲一國的支柱,還攫取了大量權力呢。
可那些法師什麽也沒查到,這就是卡特拉娜的自信。
但真正讓她忌憚的,不是達拉然的法師,也不是已跻身傳奇法師行列的羅甯,而是羅甯背後的那個人。
那個信任而且無比器重這個毛手毛腳的紅發法師,肯給他機會一次又一次證明自己的肯瑞托議員,克拉蘇斯!那個最爲神秘,實力與年齡卻隐藏在難以洞悉的迷霧裏的高等精靈。
作爲打入聯盟内部的黑龍公主,她曾深入了解過自己的每一名假想敵,包括克拉蘇斯。
可不論是在達拉然,還是北方的奎爾薩拉斯,她的眼線都找不到關于克拉蘇斯過去的任何信息。沒人清楚此人究竟在位多少年,不僅如此,他還疑似參與了肯瑞托議會、提瑞斯法議會的組建,乃至于達拉然的創立。
在聯盟中,還從沒有任何一個人的信息,是卡特拉娜挖掘不到的。
這就是她忌憚的根源。
一名壯碩的男仆敲門而入,恭敬道:“主人,都準備好了。”
“繼續監視他們吧。我很快就會抵達。”卡特拉娜對魔法影像裏的杜瓦爾說了一句,便關閉了通訊石。
“大主教來了嗎?”
“來了,就在會客廳。而且國王也來爲您送行了,在傳送法陣那邊等您。”仆人答道。
卡特拉娜嘴角微微勾起,譏諷之意呼之欲出。
前幾天,她告訴了瓦裏安·烏瑞恩,自己與北方諸國合作的事情。
這位國王陛下感到無比欣喜。
迪菲亞兄弟會引發的動亂波及了王國最重要的産糧地西部荒野,幾乎牽扯了這個王國絕大部分的精力——當然了,其中也有卡特拉娜作祟的緣故。
瓦裏安原本就因爲無法向北方諸國提供太多援助而感到愧疚,畢竟十幾年前,北方人民在時任大主教的阿隆索斯·法奧的号召下,爲暴風王國的重建捐獻了大量錢款。其中的洛丹倫,更是送來了大量物資。
此番聽聞自己最信任的女強人在北方遭逢大難之際,爲對方提供了兩件足以扭轉戰争走向的神器的情報,做了這種雪中送炭的美事,瓦裏安的愧疚得到了些許慰藉,全力支持此事。
而卡特拉娜敢于親自前往北方參與此事,更是再度博得了瓦裏安的好感與敬重……
當然了。
卡特拉娜是不會說奧裏克斯身體問題的。
這件事不能傳開。
如果此行順利腐化了這位人類的希望之光,那麽奧裏克斯正越發如日中天的聲望,就不能有絲毫受損,随後她才好借助對方,在聯盟中擴大自己的勢力。
最後看了眼梳妝鏡裏的自己,卡特拉娜大步流星地離開卧室,向着會客廳走去。
進了會客廳,她如願見到了本尼迪塔斯大主教……或者說,是大主教帶着的“東西”。
兩人相視點頭。
“主人呢?”她問,實際上,她對這個稱呼感到惡心。
和父親一樣,她深知黑龍軍團的最終目的,是行駛守護艾澤拉斯的終極職責,那便是在無法抵抗、無法逆轉的腐化到來前,毀滅整個世界。
雖然她在龍卵中就受到了腐化,不若父親那般,雖然在細碎的低語中發了瘋,卻仍然保持着已被扭曲的理智。
雖然黑龍軍團的大部分成員,都已經淪爲了受控于黑暗勢力的真正奴仆。
她明白,在父親成功之前,黑龍軍團與上古之神的合作,隻是互取所需。
父親知道上古之神在利用黑龍軍團,而上古之神也知道死亡之翼在利用自己。同樣的,雙方也都明白,對方知道自己洞悉了對方目的這一件事。
但雙方的合作,卻無法終止。畢竟在這個世界的抵抗力量喪失殆盡以前,沒人能毀滅,或腐化它。雙方終會分道揚镳,但那一天,卻遠在功成之際。
所以卡特拉娜……不,奧妮克希亞,并不稱任何人爲主人。她效力的,隻是父親,隻是黑龍軍團。
“在這。”本尼迪塔斯十分恭謹地從懷中掏出一物——這恭謹不是對奧妮克希亞,而是對薩拉塔斯——正是第五位上古之神的藏身所在,有着詭異外形的黑暗帝國之刃。
甫一拿出,整個會客廳就有黑暗氣息升騰而起,所幸這座宅邸的所有仆人,不是龍人就是龍獸,還被大量隐秘法術遮蔽了能量波動,否則有人察覺到這一幕的話,一定會因女伯爵與黑暗力量走得如此之近而震驚當場。
卡特拉娜并沒有過多關注本尼迪塔斯,假意恭順地問道:“主人,請告訴我,我該如何躲過達拉然法師的偵測。僅僅是羅甯那種小人物,我自認不會被洞悉僞裝。但若是克拉蘇斯那種神秘的法師到來,恐怕……”
一道如風鈴般清脆的女聲,從黑暗帝國之刃中傳出:“這可不像是你……明明沒有把握,卻向對方許下了親自參與行動的諾言,将自己暴露到了有可能存在的險境之中。”
卡特拉娜答道:“我堅信主人會賜予我更完美的僞裝,助我躲過那些凡人的眼睛。”
薩拉塔斯輕笑了一陣,“沒錯。”
說罷,黑暗帝國之刃中分出一縷暗影能量,鑽入了奧妮克希亞體内。
“去吧,隻要你的身份沒有在這之前暴露,我的力量就能助你躲過所有的探查。”薩拉塔斯繼續說道。
“感謝您的慷慨,主人。”
卡特拉娜躬身緻謝,離開了會客廳,卻并沒有離開宅邸,而是回到自己的卧室,先用魔法隔絕外界探查,而後取出通訊石,用魔法激活。
影像顯現,一頭龐碩無比的黑龍,出現在了裏面。
“什麽事,我的妹妹?我正想辦法把我們的新仆人救出苦海。”黑龍陰惴惴地說道,還側過身子,讓卡特拉娜看了一眼身後。隻見黑龍後方,是扛着大包小包,在布滿屍骸的丘陵上艱難跋涉的綠皮獸人。、
此龍不是别龍,正是死亡之翼的兒子,奧妮克希亞的哥哥,奈法利安。
沒錯,真正意義上的黑龍王子,而不是正史中那個雖爲死亡之翼與配偶産下,卻被紅龍女王淨化拯救,明明在諸多子嗣中不論力量、地位都很靠後,卻敢于以“黑龍王子”之名自居的拉希奧。
“隻是給自己多上一道保險,”卡特拉娜說道,“我馬上就要前往提爾之墓,進行腐化奧裏克斯的計劃。但我需要你随時準備接應我,萬一有人洞悉了我的僞裝,我可不想被一群傳奇法師圍攻。”
奈法利安眼中滿是詫異,“妹妹,難道你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嗎?在我心裏,你可是父親行事最謹慎的子女。”
卡特拉娜搖了搖頭,“當然做了準備,而且薩拉塔斯也爲我加強了僞裝。但我總有種不詳的預感,薩拉塔斯會不會……”
她言盡于此,不再多說,語氣中的懷疑之意卻是不言而喻。
奈法利安用一種是你想多了的口吻道:“這怎麽會?她與我們利益一緻,與父親利益一緻。出賣你非但沒有任何好處,反倒會損害整體的利益。更何況,目前最有威脅的是燃燒軍團。”
卡特拉娜隻是盯着影像中的黑龍,默不作聲。
半晌後,奈法利安歎了口氣,隻得也認真起來,承諾道:“好吧,我會喚來更多黑龍取代我的位置,親自帶領成員,前往提瑞斯法做好接應你的準備。”
“注意隐蔽。”卡特拉娜提醒道。
奈法利安點頭,随後關閉了影像。
做完這一切後,奧妮克希亞高懸的心,這才放下了一點。可她仍舊覺得有哪不對,又捋了一遍整件事情,依舊找不到有足夠說服力的邏輯來支撐自己的懷疑。
想着想着,她耳畔突然回響起了奈法利安剛剛的話語——目前最有威脅的是燃燒軍團。
她忍不住想,燃燒軍團也是爲了毀滅艾澤拉斯,與父親目的一緻。可父親爲什麽從來沒有展現出與其合作的意向呢?
一萬年前,沒有這種意向是正常的,彼時誰都以爲燃燒軍團是爲了永恒之井才入侵艾澤拉斯的。
可一萬年後的如今,燃燒軍團的最終目的早已被艾澤拉斯大多數站在巅峰的存在知曉,父親爲什麽還是如此呢?
這很古怪……
再往深想,卡特拉娜隻覺得再想下去,甚至連從降生伊始,便支撐自己的信念,都會崩塌——父親徹底瘋了,這麽多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瘋狂使然?又或者,他實際上已經徹底被上古之神控制了,之所以向黑龍軍團宣揚,與黑暗勢力的合作隻是各取所需,不過是爲了降低那批未被完全控制的黑龍成員的戒心?
不,若是順着這層邏輯想下去……
她覺得,自己都要對自己的存在報以懷疑了——我是不是已經被腐化而不自知?
自以爲清醒,自以爲有着繼承自父親的信念,自以爲憑借自己的力量能夠掌控自己,實則卻被遠高于自己的上古之神玩的團團轉,連所謂信念都隻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或許真有這個可能吧。
但隻要一想起,過不了多久,自己馬上就能将人類未來的希望之光控制在手裏,進而掌控聖光教會,以及整個聯盟,成爲這個潛力無窮的凡人種族的主宰,她就将所有的擔憂都抛到了腦後。
仿佛剛剛的一切都隻是毫無邏輯的胡思亂想。
她甚至詭異地忘記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并不是貪慕權勢的人。腐化奧裏克斯、掌控聯盟,隻是達成理想的計劃中微不足道的一環而已,不值得欣喜,不值得冒着暴露自己、葬送這十年來在暴風王國付出的一切的風險以身犯險。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宅邸外,眼中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迫切之情,隻有眼底萦繞的黑色氣息證明了她的異常。
可她什麽也沒有察覺到。
在出門前的一瞬間,她的雙手合在了小腹前,步速也随之放緩,眉眼舒展開來,嘴角也挂上了恰到好處的微笑,整個人都因此變得典雅端莊了起來。
眼前豁然開朗,和煦的微風撲面而來,陽光灑落在鳥語花香的莊園内。
卡特拉娜極具儀态地向等候在傳送法陣旁邊的瓦裏安國王淺行一禮,恭敬道:“國王陛下。”
“女士,感謝你爲這個王國所做的一切,請務必注意自己的安全。”瓦裏安由衷地說道。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卡特拉娜微微一笑,對早已等候在旁的一衆随從示意了一下,率先站到了傳送法陣中。
數秒後,傳送法陣激活,曼妙的身姿消失在了爆閃的魔法光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