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間,伊利丹·怒風敏銳地感知到,空氣中傳來了一絲某種氣流引起的擾動,緊接着,伴着牢門開啓的聲音,有輕緩的腳步聲,從監牢盡頭的上行階梯處傳來。
他不禁皺了皺眉。
守望者每隔一周,都會下來一次,維護确保他無法積蓄任何魔力的咒語陣列——或許是一周吧。在地牢裏呆久了,伊利丹不敢确定自己的時間感是否正确,隻知道每兩次維護的間隔,大約是十一萬次呼吸。
距上次維護,僅僅過去了不到半天。按理來說,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人下來的。
而且聽腳步聲……
既不是樹人那種軟趴趴的拍擊聲,也不是守望者那種會在觸地時,因鞋面金屬襯片互相碰撞而發出聲音的制式戰靴,更不是塞納留斯的子嗣們鹿一般的蹄足觸地時的清脆聲響。
僅聽腳步聲,伊利丹就判斷出了此人的基本信息。
步履穩健,明顯身強體壯,大概率是個男性。行走間還夾雜着布質衣物特有的摩挲聲,可步頻卻不太統一,似乎心中頗有些躊躇、猶豫。
但不論如何,都絕不是地牢的看守。
聯系到絕不會有無關人等來地底看望自己,關于此人的身份,伊利丹心中升起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
一時間他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下意識望向階梯入口,目不轉睛地等待了起來。
地牢裏的魔法隔絕了他的視覺,讓他無法再像從薩格拉斯那裏得到這雙被詛咒的眼睛後那般,穿過障礙視物。
不多時,一道投影出現在了階梯下方。随着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投影慢慢變小,一雙樸素的軟皮靴子,出現在了階梯上。
再然後,是一身翠綠的布質長袍。
當這個意料之外的訪客,徹底出現在牢房中,并神情複雜地向伊利丹投來目光時,伊利丹屏住了呼吸。
對方身材高大,甚至比他還高了一線。容貌堅毅,雙眼中萦繞着翠綠的自然能量,頭上生着如鹿一般的長角,雙臂手肘部位,則有鳥一般的羽毛,初看是飾物,再看才知道,那是從手臂裏長出來的。
對方叫瑪法裏奧·怒風。
是他的哥哥,也是親手把他投入這個地牢,給予了他長達一萬年的“仁慈”的人。
……
整整一萬年,都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虛度年華。除了漫無目的地在九步見方的牢籠裏踱步,什麽也不能做。
無法感受食物帶給味覺的轟炸,無法體味甘甜的泉水湧入喉嚨的快感,連生命都在依靠監禁自己的咒語維持。
所見的不過是那些沒有絲毫感情的樹人、對自己滿懷鄙夷的叢林守護者,以及冰冷的守望者。
伊利丹必須承認,時隔一萬年,終于就要在地牢中見到了“新”的面孔,他自認爲早已不可能出現波瀾的平靜内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波動。
更何況……
來者還是把自己扔進這裏的哥哥。
但這樣的情緒隻是持續了一瞬。
伊利丹扯了下嘴角,譏諷地笑道:“好久不見,哥哥,你好像變了樣子。你是來看望我的嗎?”
瑪法裏奧歎了口氣,步步上前,停在牢籠外打量起暗夜精靈的“叛徒”,心情複雜至極。
他原本是不願意來的。
幾天前,泰蘭德将他從沉睡中喚醒,并告知了他發生在世界彼岸的噩耗——燃燒軍團再一次入侵了,就如同二十年前奴役來自異世界的獸人那樣,創造了一支可怕的亡者大軍,用以削弱這個世界。戰火已經席卷了東大陸北地,滅世浩劫的陰影,再一次籠罩在了艾澤拉斯。
這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因爲這件事,催垮了他自從上古之戰後,便堅信不疑的論斷。
那就是,燃燒軍團之所以入侵艾澤拉斯,全然是因爲受到了永恒之井中蘊含的無盡魔法能量的誘惑。
可如今,永恒之井明明已經不複存在了,而伊利丹用三瓶永恒之井井水創造的新永恒之井,也處于蒙受龍王賜福的世界之樹諾達希爾的遮蔽下。那些離經叛道的“親戚”,雖然創造了太陽井,但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招緻又一次大規模入侵的,然而這還是發生了。
難道伊利丹說的才是對的?
那些惡魔,并非受到永恒之井的引誘,而是以毀滅艾澤拉斯爲第一要務?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那自己下達的奧術魔法禁令,豈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那導緻以達斯雷瑪·逐日者爲首的同胞,最終與信仰德魯伊教義的主流社會分道揚镳,導緻族人分裂的塞納裏奧議會,豈不是成了愚蠢的代名詞?
那自己這一萬年來所做的所有自以爲正确的事情,豈不是都成了故步自封?
在被囚禁前,伊利丹就曾對此表達過嘲笑,稱面對根本就是爲了滅世而來的燃燒軍團,這種抱着不切實際的懦夫想法,以爲自斷一臂就能幸免于難的想法,無異于因噎廢食。
總之……
幾經思量,幾經猶豫,瑪法裏奧還是來了。
來見見自己的弟弟,見見這個已經被囚禁了一萬年的囚犯。聆聽一下他對此事的看法。
對于伊利丹,瑪法裏奧其實滿懷憤怒。
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憤怒之中,又夾雜着愧疚。他覺得,在父母死後,是自己沒能起到一位兄長應盡的職責,才讓本就特立獨行的伊利丹誤入歧途,成爲了一個行事不擇手段,與惡魔别無二緻的……
惡魔。
他無法否認的是,即便如此,在看到伊利丹眼眶中那兩團不熄燃燒着的散發着邪能波動的火焰時,自己心中總會産生無法言喻的厭惡及痛恨。
他很清楚,自己對給暗夜精靈帶來莫大苦痛的燃燒軍團的仇恨,或許是有一部分,轉嫁到了伊利丹身上的。
伊利丹與惡魔同樣的氣息、同樣的不擇手段、同樣的邪惡及對生命的漠視,就是仇恨之間的紐帶。
“怎麽,滿腔的話語說不出口了?
”牢籠裏的伊利丹輕笑了兩聲,“不要告訴我,你是來送你與泰蘭德的孩子成人禮的請柬的。你知道的,即使是這樣,也無礙于我對她的情感。”
瑪法裏奧驅逐了腦海裏的雜念,深吸一口氣,沉聲開口道:“燃燒軍團又一次入侵了。”
伊利丹的神情瞬間凝重了下去,“在哪?”
“東大陸……在天崩地裂後形成的大陸,生存着一些‘年輕’的種族。”瑪法裏奧發現,面對在這一萬年裏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的弟弟,自己完全無從講起東大陸的淵源。
“戰況如何?”伊利丹又問。
瑪法裏奧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盡可能詳盡地講了一遍。
聽完,伊利丹斬釘截鐵地說道:“放了我。”
“你知道這不可能。”瑪法裏奧搖了搖頭。
“那你是來做什麽的?”伊利丹眯起了雙眼——隻是眼眶裏那兩團綠色的魔焰看起來變得橢圓了——神色不善地說道,“難道你是來聆聽我這個囚犯的建議的?我不認爲自己的話會得到重視,而一個在一萬年裏抱着不切實際地想法,漠視真正威脅的領袖,以及在他領導下的暗夜精靈,更不可能僅僅因爲一個囚犯的幾句話,就擁有化解危機的力量!”
瑪法裏奧忽然覺得,自己來這裏與伊利丹見面,根本就沒有意義。他幽幽歎了口氣,不準備再浪費時間,轉身朝外走去。
牢籠突然劈啪作響,原來是伊利丹不顧魔法反饋的重擊,握住了鐵鏈。
“你做的蠢事還不夠多嗎?誤以爲燃燒軍團隻是被永恒之井吸引而來的——你和那些自以爲站在艾澤拉斯頂點的半神、守護巨龍犯了同樣愚蠢的錯誤!你自斷一臂,禁止奧術魔法的研習和使用,讓族人面對燃燒軍團時,隻能以血肉之軀抗衡。你那可笑的自然魔法,救不了艾澤拉斯!放我出去,你的同胞不需要我,但這個世界需要!”
瑪法裏奧聞言腳步一滞,對于伊利丹的指責,他無話可說。
半晌後,他開口道:“在東大陸有一個人,他預言到了這場戰争的到來,亦是對燃燒軍團有所了解。我們的同胞并不像你說的那樣不堪,即便犧牲所有,我們也會與這個世界站在一起,抵抗任何企圖染指艾澤拉斯的敵人。而在那之前,我也會去漸漸那個傳說中的預言者。”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上了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