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夾道,秋意涼爽。
斯坦索姆南大道車水馬龍,盡是往來的商旅和行人。兩人兩騎并肩而行,頻頻引來路人側目,看清兩人罩袍上的白銀之手标志後,大多眼露尊敬。
白銀之手騎士團組建以後,就收獲了民衆的一緻敬仰。在戰場上,他們是沖鋒陷陣、鼓舞同伴的将士,而在平時則是救死扶傷的醫者,半點架子都沒有,很是深入人心。
“奧裏克斯,你真的是……因爲聖光才陷入昏迷的嗎?”布麗奇特罕見地叫了他的全名,兩人一般私下裏都是互相稱謂昵稱的。
奧裏克斯一副我知道這很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的樣子,苦笑着答道:“我沒有說謊……”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布麗奇特意識到自己提了個蠢問題,急忙止住了奧裏克斯的話頭。
她是個十分虔誠的信徒,在接手血色十字軍以後,僅因“聖光的啓示”就迅速做出了導緻血色十字軍走向窮途末路的決定。
事實證明,所謂的啓示不過是恐懼魔王瑪爾加尼斯爲了掌控血色十字軍這支力量,在諸族讨伐業已叛出燃燒軍團的天災軍團時,爲燃燒軍團主子謀求利益而特意布下的陰謀而已。
布麗奇特被暗殺了,那些追随她的狂熱信徒,也被化身爲巴利·韋斯溫的瑪爾加尼斯引上了不歸路,成爲了這個納斯雷茲姆的工具。
即使是在如今,這個女人對信仰的堅定程度也遠遠超出了正常範疇,雖然不像後世那樣狂熱和盲從,但隻要碰到的事情涉及到聖光二字,也跟突然受到自我思考能力-50%的降智打擊沒什麽區别。
她倒不關心奧裏克斯是不是在說謊,隻是單純認爲自己提問方式不對,不論如何都有種質疑聖光,質疑信仰的感覺,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但該怎麽問,她一時間又想不出。
與其相處了一年的時間,奧裏克斯對這位後世的血色十字軍領袖的過度虔誠有所了解,一臉凝重地說道:“我明白這很不可思議。但我堅信聖光選中了我,爲我揭示了一場無比可怕的災難。我有義務,也有責任阻止這樣一場浩劫的到來。”
布麗奇特深深皺眉,“你究竟看到了什麽?”
奧裏克斯陷入了沉默,半晌後轉頭看向她,沉聲問道:“我隻想問你,你會相信我嗎?或者說……你會相信聖光嗎?”
“當然!”
奧裏克斯凝視了夥伴好一會才重新目視前方。
若無聖騎士這層身份,瞎講什麽浩劫預言不被當成瘋子抓走才怪。他可以甩鍋給聖光,畢竟現在這個時代的聖光修習者,不論牧師還是聖騎士,對信仰的理解總還是稍顯狹隘一點的。
就比如眼前的這位夥伴,就和許多聖騎士一樣,認爲聖光隻會照耀人類——多麽愚蠢、故步自封且倨傲的宗教觀!
隔壁奎爾薩拉斯的高等精靈,雖然不像人類這般有着聖光教會這樣一個龐大的信仰組織,可此前幾千年裏也一直掌握着神聖法術(聖光法術)的運用技巧,單論對聖光的前程(而不是對教條的尊崇),人家跟人類也沒什麽區别。
固然人家隻在兩千八百年前及第二次戰争期間和人類往來緊密,但關于高等精靈神聖法術修習者的事情,也從來不是什麽因沒有往來而完全不爲普羅大衆所知的事情。
這種狹隘的宗教觀完全是選擇性失明,實在不可取。
但他現在很需要人,哪怕隻是一個草台班子。畢竟資曆尚淺,便宜老子也沒給自己留下什麽顯赫身份,想改變曆史隻能自己努力。
而布麗奇特·阿比迪斯身上,雖然最大的缺點莫過于狹隘的宗教觀,卻瑕不掩瑜,畢竟再怎麽說,這也是一位能在老一輩人物幾乎死絕後領導血色十字軍在東洛丹倫奮戰多年的巾帼英傑,不論成長潛力和如今的能力,都是很出類拔萃的。
關鍵是好騙。
瑞文戴爾莊園離斯坦索姆城有十幾公裏,騎馬慢悠悠小跑過去要半個小時左右。現在路程剛過一多半,已經遠遠能夠看到斯坦索姆城外的森林了。
奧裏克斯倒真不怎麽急,走慢一點,還能避開待會的劫難,思考思考未來,順便看看風景,何樂而不爲。
此時已經将近正午。
兩人就這樣騎馬并行,誰也沒說話。奧裏克斯在琢磨待會該如何在同僚們面前編瞎話,布麗奇特則不知在想些什麽。
可走着走着,就聽一陣遠方有鼓聲傳來。
咚咚咚……
路上所有人都心神一凜,尤其是年歲較大,經曆過第二次戰争那段慘烈歲月的旅人。
因爲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是獸人的戰鼓聲!
果不其然,不一會,就有一道煙柱從斯坦索姆城中升起,遙遙指向天空。
人們慌了神。
近來關于希爾斯布萊德丘陵的消息滿天飛,都說獸人聚集在一名由人類培養出來的獸人角鬥士的領導下,攻破了所有收容所,甚至還用前所未見的古怪元素魔法把敦霍爾德城堡給夷平了,但似乎沒有繼續向北進軍,完成十幾年前沒能完成的目标的想法。
好像這些綠皮怪物也知道洛丹倫軍隊雖然看着外強中幹,但也不是如今他們這幫剛被關了十幾年又缺乏軍備的頹廢囚犯所能對抗的。
怎麽如今真打到東洛丹倫了?這裏可是離那邊有着足足五百公裏的遙遠距離啊!他們是怎麽過來的?
爲什麽沒有通報?沿途的地方常備部隊沒有發現他們嗎?爲什麽沒有阻攔?爲什麽放任他們進入洛丹倫腹地?
而且斯坦索姆城這是怎麽了,難道正被獸人攻打?
一時間,路上的行人全都慌了神。有的在交頭接耳,有的已經失了方寸,轉頭就往回走。第二次戰争的陰影實在是太深了,當時攻打奎爾薩拉斯的那支獸人精銳部隊,就是借道東洛丹倫進入的高等精靈王國,沿途燒殺搶掠,給平民造成了極深的心理陰影。
“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
布麗奇特也有些驚慌,獸人打到斯坦索姆地區,這在她看來是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急忙使勁一抖缰繩,狠夾馬腹,坐騎如離弦之箭一般帶着她疾馳起來,直指幾公裏外的斯坦索姆城。
奧裏克斯隻好跟上。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獸人确實來了,還是在大酋長薩爾的領導下。隻不過,不是爲了過來發起戰争,而是救走一名受到人類關押的黑石氏族長者,伊崔格。
一切的起源都是因爲發生在斯坦索姆的這場處刑儀式。
壁爐谷的大領主,第二次戰争的戰争英雄,人類五位初代聖騎士之一的提裏奧·弗丁,在一次經曆中與伊崔格産生了羁絆。前者誤入後者的藏匿點,雙方都将對方視爲無法媾和的敵人,爲了自保而打了起來。
打到一座廢棄瞭望塔裏時,建築倒塌,提裏奧受傷昏迷。可世人眼中凝聚了一切醜惡的獸人,非但沒有趁人之危,反而把提裏奧放到了來時騎乘的馬匹上,并任由馬匹将其帶回。
提裏奧蘇醒後,深知是獸人救了自己。可這反倒讓他這名獸人身上具備的絕不該在獸人身上體現的高尚品質産生了疑惑,傷愈後他再探對方的藏匿點,兩人這次沒有打架,而是坐下來詳聊了一番。他了解了獸人的過去,諸如怎樣淪爲了影子議會求榮求力量的工具,如何淪爲了燃燒軍團的奴隸等等。
離開時,他保證絕不會出賣獸人的行蹤,以報答其非但沒有趁人之危,反而救自己一命的恩情——要知道,對當時的獸人來說,殺死他是最好的選擇。因爲一點放虎歸山,便極有可能招緻追兵及無盡的麻煩。
可獸人沒有這麽做,人格崇高的提裏奧·弗丁認爲,自己也理應許下這樣的諾言。
可事情壞就壞在這上。
一個貪圖權勢的二五仔巴瑟拉斯——在斯坦索姆城淪陷前榮升此地鎮長——通過蛛絲馬迹判斷出了自家領主隐瞞的真相,選擇舉報自家領主的罪行來換取利益,前來調查的是達索漢等提裏奧在騎士團的同僚。
衆人的忠于職守,令提裏奧無從隐瞞事實真相,最終還是抓住了獸人。
作爲一名聖騎士,提裏奧爲沒能履行自己的承諾而深深懊悔。他懇請衆人放了獸人,因爲關乎自己信守一生的信條,甚至瘋了一般攻擊守衛,試圖守護自己的誓言……
提裏奧最終被送進了監獄。他功績斐然,不會擡手刁難,然而明明認個錯,承認自己一時犯了糊塗才與獸人沆瀣一氣就能過去的事情,這位已活了半輩子的大領主與聖騎士就是不肯松口。
他會爲自己的信條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惜。對一名真正的聖騎士而言,有恩不報、違背誓言,是絕不容許的。
最終這件事沒有了回轉的餘地,他被送上了審判庭,罪名是通敵與叛國——一名偉大的聖騎士,居然站到了人民的對立面上,站到了曾入侵過洛丹倫,給這片土地帶來了無盡傷痛的敵人那邊?
他被革除身份,剝奪土地,遭到流放,還被剝奪了聖光的使用權力——本質上是被更強的神聖法術修習者施加在身上的導緻自己再也無法使用神聖法術的禁锢斷絕能力——甚至從今往後都隻能遠遠望着自己的妻兒,而不能光明正大的現身人前。而他誓死守護的獸人,則會在今日在斯坦索姆被判處絞刑。
于是就有了剛剛的一幕。
剛剛解放同胞,正值用人之際的大酋長薩爾聽聞此事,率領小股精銳前來搭救伊崔格。被流放的提裏奧·弗丁也潛入斯坦索姆,準備以生命踐行自己的信條。
反正最後斯坦索姆鬧了一團糟,人最終還是給救出去了。提裏奧用重新覺醒的神聖法術就活了伊崔格,後者跟随獸人同胞就此遠去,而提裏奧則過起了流放生活,從今往後隻能遠遠地看着兒子和妻子。
眼瞅着離城南的森林越來越近,路上已經越發混亂,行人們都在抱頭亂竄,路旁盡是丢棄的車馬,顯然事發沒多久,說不好獸人剛才就是從他們眼前脫離僞裝,沖殺進城的,這才讓他們如此驚慌。
奧裏克斯急忙朝沖在前面的布麗奇特喊道:“布麗奇特,慢一點!”
那邊可真是去不得,提裏奧救活伊崔格的劇情就發生在城南的森林裏。
獸人本來沒打算節外生枝,要真是不長眼恰好攔在了他們的退路上,他們也不會介意再多倆斧下亡魂,畢竟在斯坦索姆裏左沖右突就已經殺了不少了。
出行前爲了控制速度,他還特意換了一匹腳速不那麽快的老馬,本以爲能在這個著名的曆史事件之後抵達斯坦索姆城,沒想到還是趕了個正着。
他知道将會發生什麽,布麗奇特卻不知道,隻是一門心思想履行一名聖騎士的職責,還順手抽出了腰間的佩劍——聖騎士也不是人人都使戰錘,平時不訓練的時候也不會随身攜帶,頂多挂把佩劍。否則天天背着好幾十斤的武器,累就累死人了。就跟不可能天天穿着厚重的闆甲是一個道理。
這在奧裏克斯眼裏跟瓜娃子頭鐵往上送沒什麽區别。
忽然之間,幾隻受驚的飛鳥從林中飛出,緊接着林中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還伴着座狼的喘息。
他轉頭一看,成群結隊的獸人騎着座狼,已經來到了近前,速度絲毫不減,說不好是幾十還是上百,爲首者體型尤其高大,身着布滿黃銅銘文的全身黑色闆甲,還背着一柄同樣碩大的戰錘,不就是薩爾本爾麽?
好巧不巧,兩人正攔在了這夥獸人的前路上。
這可不是什麽遊戲,沒人陪你玩無雙割草。比最重的重型馬還大上一号的座狼全速沖來,挨上一下不死也殘廢。
布麗奇特愣了,關鍵她愣沒事,她胯下的坐騎嗅到座狼的氣味,瞬間就慫了,差點沒發瘋把她甩下去獨自逃跑,一看騎的就不是騎士團訓練出來的那種磨去了膽小本能的戰馬,準是臨行前從馬廄裏随便選了匹馱馬就出來了。
“布麗奇特,你個倒黴孩子!”
眼看着離得最近的薩爾已經舉起了手中的毀滅之錘,奧裏克斯也顧不得别的了,拔劍一揮,正砍在布麗奇特坐騎的屁股上。
夥伴的馬匹吃痛往前一蹿,算是避開了危險,他則猛地一躍跳離馬鞍也化險爲夷,坐騎瞬間就被座狼的汪洋大海淹沒,連點浪花也沒泛起來。
獸人烏泱泱地開進了南邊的金黃麥田,壓倒了成片莊稼人的心血,不一會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望着遠去的獸人,奧裏克斯頗有劫後餘生之感。不一會,布麗奇特灰頭土臉地走過來了,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說:“你沒事吧?”
奧裏克斯搖頭道:“下次别這麽快了,行嗎?”
布麗奇特咽了口唾沫,雖然經受了一年的訓練,卻光做醫者的工作了,接生沒少給人接生,還接好了不少人的斷骨,真正的陣仗還真沒見過一次。
她有些被吓到了,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那些獸人似乎急着趕路,并沒有過多留意他們,否則就都要交代在這了。
“好。”她伸手把奧裏克斯拉了起來,兩人迎着出城追敵的一群士兵走向了城門。
奧裏克斯的餘光注意到,森林中似乎有一道身影一閃而過。他知道那一定就是提裏奧·弗丁了,但也沒有去追的意思,人家隻想盡快遠離這裏,也不會讓他有機會追上。
就這樣,兩人進了一片狼藉的斯坦索姆城。
真的是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