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塵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目光分外的冷厲。
“殿下……”
司雲起還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感覺手中一緊,是身後的女子用了勁。
蘇晚繞過司雲起,直直看着林靖塵。
猶豫一下,決定誠實告知,“千玄門主是我的師父,殿下,你們猜得不錯,我是千玄門的人。”
“閉嘴!”
司雲起神情瞬變,強硬地道,“你先回去。”
“蘇晚,孤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可曾記得阿滿?”
又是阿滿?
司雲起那天問她誰是阿滿,如今,太子又問了同樣的問題。
這阿滿究竟是誰?
“蘇晚不知道。”
蘇晚回答得很快,似乎是真的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林靖塵蹙眉,冷清的眉宇染上少許不悅,“你當真不知?”
“不知。”
“那你可記得舒逸之?還有……”他停頓了一番,語氣不善。
“不知。”林靖塵話還沒說話,蘇晚就打斷了。
場面一時寂靜無聲,屋中的燭光,映着她蒼白疲倦的臉。
清冷和火光相交替,整個人都蒙上一層薄薄的空洞。
“退下吧。”林靖塵冷哼一聲,大手一揮。
蘇晚突然感覺到,司雲起握着她的手,突然用了力,似乎有些疼,“司大人……”
見林靖塵臉色微沉,司雲起也沒有再多說,“白玉,送她回去。”
“是。”
堂中隻剩下三人,一是沉默許久,無人說話。
林靖塵微微傾身過去,聲音低啞,“墨影,你說她爲什麽不承認呢?”
墨影眼中有些變化,雙眸擰得死緊,“殿下恕罪,屬下不知。”
“好一個不知,你也不知她也不知,你們倆還真是血濃于水啊!”
林靖塵一點也不喜歡他們二人這惜字如金的回答,冷言道,“舒牧,讓阿滿早日與你兄妹團聚,難道不好嗎?”
“殿下恕罪。”墨影臉色微變,當下卻有些猜疑。
雖然年紀和身份都對得上号,但是……
不知道爲何,從蘇晚的身上,他并沒有看到以往小婉的影子,她真的是小婉嗎?
“殿下,你……”司雲起心裏有些擔憂。
“你閉嘴!”
林靖塵臉色瞬間沉了,覆上一層厚厚的冰,甯靜的眸光透出三分冷峻。
“司雲起,我拿你當兄弟,我以爲你是真心将阿滿當妹妹,才讓她留在這裏,讓你照顧她,不是爲了讓你喜歡上她!”
司雲起啞然無聲,沒有否認。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對這個丫頭的感情,什麽時候變了質。
分明一開始,隻是因爲阿滿的緣故,對她多照顧了一些,可是後來呢?
逐漸地,她開始影響到了自己的生活,影響到了他的感情。
看到她開心,他也開心。看到她難過,他心裏也會感到心痛。
可是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感情的事情,又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他淡淡一笑,咽下滿腔苦澀,輕聲道:“你放心,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他也不會讓她知道的。
林靖塵看到他漆黑的眸子,轉動着一股不爲人知的暗光。
是那種最深的,最複雜的情感,仿若一個觸不到底的漩渦。
要把人狠狠地吸進去,吞噬在眼中。
“隻是殿下,用不了多久,不,甚至不到明日,她就會猜出來的。”
夜深了,黑鷹親自送蘇晚回屋。
路上,蘇晚還沒有平複下心情,爲了放松自己緊繃的神經,隻好找點别的話題問。
“小白,貯庫失竊,丢了什麽?”
“誰跟你說丢東西了?”黑鷹很疑惑地看着她。
蘇晚腳步微頓,身子略微僵硬,“你說什麽,沒有丢東西?”
鷹悄悄湊近蘇晚的耳邊,“晚晚,我跟你說……是啊,雖然這件事情,已經被太子殿下壓下了。”
黑蘇晚站在原地,腦海中回想着今夜發生的所有事情。
玲珑說:“貯庫遭襲竊,皇上大怒。”
司雲起說:“殿下是懷疑,此次案件,是千玄門的人犯的事情?”
太子說:“将士皆在轉瞬之際中了藥,全部昏迷,幸得藥中無毒,這才逃過一劫。”
現在小白又告訴他,其實并不是這樣的,并沒有那麽誇張。
蘇晚苦笑一聲,倏然發了聲,“原來竟是這樣。”
這一夜發生的事情,都是演給她的一場戲。
從玲珑的慌亂,到太子的逼問,與司雲起的争論。
“晚晚,你怎麽了?”
蘇晚腳步淩亂,一深一淺地踩在雪地裏,留下腳印,話語清冷,“沒什麽,我隻是,弄濕了裙角,回去換換就好了。
第二日清晨,一隻白鴿從空中飛過,落到了蘇晚的窗前。
她看清紙條上的字後,長歎一口氣,将紙條丢進了燃燒着的炭火之中,紙條瞬間化爲灰燼。
随後,獨自一人走到後院坐着。
京城天氣偏寒,入冬之後,刮的風更是寒冷。
玲珑看到她的背影,抱着手中的披風,很愧疚的走上前去,細細地給她裹上披風。
她看起來臉色差極了,眼中的含意說不清道不明,“蘇大人,對不起,我……”
“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蘇晚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鬓,沖她淡淡笑着,“你也隻是聽命行事罷了。”
她本來就是太子殿下的人。
聽着太子殿下的命令行事,她又能怪她什麽呢?
“玲珑,墨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師兄?”
玲珑眨了眨眼,念着師兄,一下子将心中的不開心全部掃除了,“師兄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在玲珑做錯事情的時候,師兄會出來保護我,在殿下責罵的時候,師兄也會爲我求情,玲珑生病的時候,師兄還會親自喂我吃藥……”
蘇晚輕笑一聲,“沒有想到,墨影大人是這麽随和的一個人。”
“師兄照顧我,好像是因爲他說我很像他的妹妹?”
玲珑扭着頭,“師兄有一個妹妹,不過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師兄說他很後悔,但是沒有好好保護他的妹妹,我經常看到師兄一個人站在牆角看着月亮,說小時候經常陪妹妹一起看月亮,哦,對了,師兄還很喜歡吃桂花糖,說妹妹也很喜歡吃。”
蘇晚沉默了許久,隻感覺自己眼睛熱熱的。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已經沒有辦法讓她再繼續調查下去了。
司雲起,林靖塵,還有一個……舒牧。
回想着字條上的話語,她淺淺一笑,凝喊道:“玲珑。”
“啊?”
“你去告訴太子,說我想見他。”
蘇晚的眼光柔和,有些釋然,也有少許的不安。
……
黑鷹在六扇門,到處找都沒有找到蘇晚。
最後在後院的一個石凳上尋到了她,見到蘇晚的時候,她正坐在院子裏的石椅上發呆。
臉色不好看,眼眶也紅通通的,一雙杏眼腫得跟核桃一般,眼底發青。
“晚晚。”
黑鷹彎下腰,盯着她的雙眸,“你昨晚沒睡嗎?”
昨天夜裏的事情,他其實一直都沒有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隻知道貯庫出了事情,然後太子就突然帶着墨影大人來了,随後就把蘇晚等來了。
太子殿下離開的時候,表情很是奇怪,好像是喜悅,又好像不是。
但是大人的臉色,就十分嚴肅,反正很奇怪。
蘇晚發現了他,連忙遮住自己的臉,“沒什麽,隻是想了一晚上事情,你别看。”
她昨夜自是沒有睡好覺,方才玲珑走後,又……
黑鷹聽話地偏過頭,不再看她,隻道:“昨夜襲擊貯庫的人,已經抓到了。”
“是誰?”蘇晚擡眼。
“唔。”
黑鷹撓着腦袋,“這我沒問,但都已經處死了。”
也是,這本就是太子的計謀,如今随便找幾個死刑犯頂過去,也就罷了。
“大人,你怎麽來了?”黑鷹突然看向蘇晚身後。
蘇晚一怔,司雲起來了?
她擡眼看他,他逆着光。
她瞧不清他的面容,隻隐約覺得自己好像從未認識過他。
“蘇晚。”司雲起走過來。
一旁的黑鷹,很識趣地摸了鼻子,“那我去找點東西給晚晚吃。”
黑鷹走後,蘇晚站起身盯着司雲起的眼睛,面面相觑。
她靜谧地看着他,眼光中流轉着一種複雜的光。
遲疑片刻後,蘇晚主動開口,“司大人有什麽話要問嗎?”
“你,還好嗎?”
“自然是好的。”
蘇晚歪着腦袋輕笑着,然後眼光一閃,有些說不下去,嘴巴如拴住似的,停頓好久。
司雲起自嘲了下,感覺心裏空空的。
果然……她對待自己仿佛一個陌生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可是,是你騙了她,司雲起,你又在期盼些什麽呢?
下一瞬,他聽到蘇晚用一種很輕柔的聲音,說着一句讓他心口一疼的話語。
“城門口那家鋪子的糖葫蘆又酸又小,但是現在想起來,還有點懷念,不知道,如今這家鋪子還開着嗎?”
當日,司雲起将蘇晚帶回了承遠侯府,比起六扇門,還是侯府比較安全一點。
蘇晚抱着膝蓋端坐在客房的床上,看着背對着她站着的司雲起。
他的背影看過去很是孤寂,她一時揪心,開口道:“大人,您要不要坐下來?”
自從自己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們就僵持在這裏。
已經有一個時辰未曾說過話了,應該說是他已經有一個時辰,沒有同她好好說過話了。
“不必了。”
他歎了口氣,也沒有回頭看她,“小白去請殿下過來了,你再等等,殿下和你哥哥就過來了。”
“其實……”
蘇晚将頭埋下去,咬着唇,不敢再說出後面的話。
其實什麽呢?
事已至此,她還能在說些什麽呢?
那句話說出口之後,她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和司雲起,就已經就此斷了的。
屋外傳來喧鬧的聲音,是玲珑和黑鷹,一個喊着師兄慢點,一個喊着殿下小心。
林靖塵和墨影,一前一後地沖進蘇晚的房間。
蘇晚埋在臂彎中的頭擡起來,正好對上了林靖塵的眼睛,一雙眼,通紅。
“阿滿。”
林靖塵沖過來,一下子将她納入懷中,緊緊地抱着她,“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還活着。”
蘇晚内心一驚,原來阿滿就是舒婉?
司雲起無心再看,轉頭對跟在後面的兩個人說:“你和玲珑兩個站在門口,不要讓任何人接近這個院子。”
黑鷹這時候,正盯着被太子殿下抱在懷中的蘇晚,滿臉震驚,沒有注意到司雲起的話。
“白玉。”
玲珑在身後拽着他的衣角,他這才反應過來,“是。”
“殿下?”
她伸手推了推林靖塵,他抱的太過用力,她有些喘不上氣了。
墨影似乎意識到她的不适,伸手将林靖塵拽開,有些惱怒地喊道:“靖塵,放手。”
“對不起,阿滿,我沒注意。”
林靖塵這才反應過來。
“咳……”蘇晚連着咳嗽了幾聲,“沒關系的。”
手腕又被人抓住,她順着那隻手看上去,是墨影。
“小婉?”
蘇晚咬了咬唇,“哥……哥哥?”
一向冰涼如霜的墨影,瞬間紅了眼眶。
他伸手拍了拍蘇晚的頭,就像小時候每次回來,見到妹妹時候一樣,“小婉,長大了。”
蘇晚擡眸看着他,道:“哥哥,你怎麽會……”
當年師父将舒婉救走的時候,說過其他人都已經死掉了,舒牧怎麽會還活着呢?
林靖塵就站在床邊,解釋道:“當年那場火起的突然,我和雲起帶着人去的時候,火勢已經太大了,根本就進不去,還是雲起突然想起,當年我們的秘密通道,從那裏溜進去,直接就到了阿牧的房間。”
“他受了傷,昏迷在地上,但是幸好還有救,可是我們在院中找你的時候,看見了……看見了伯母,卻怎麽也找不到你。”
“阿滿,你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蘇晚低低柔柔的聲音,在房中響起,“那天,我本來在廚房中幫娘親準備桂花糕,等着晚上一起吃,結果突然沖進來好多人,他們蒙着面拿着刀,将後院的哥哥姐姐們全都殺了,管家伯伯,還有廚房燒火叔叔,他們擋在前面,讓娘帶着我趕緊跑……”
想到那個場景,蘇晚忽然覺得渾身好冷,止不住的顫抖,火光仿佛又籠罩在她的腦海。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
舒牧抓着她的手,一雙手甚是冰冷,“小婉,别怕。”
“……可是他們人實在太多了,根本逃不過,最後娘親将我藏在了一個櫃子裏,那個櫃子很黑,但是卻有一個裂縫,我看到……他們殺了娘。”
蘇晚說到後面,早已淚流滿面。
靜谧的空間裏,低低地傳蕩着女子的哭聲,低啞,壓抑,苦苦地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後來呢?你又是怎麽離開的?”
蘇晚垂着頭,聲音輕得有些飄渺。
似乎這段往事,一直被她遺忘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潛意識裏忘卻抛棄,想要把這段往事抛盡。
“我看到娘親倒下的時候,就暈了過去,當我在醒來的時候,整個院子裏都是火,就覺得渾身好熱,好燙,感覺有火在燒我,後來突然有人把櫃子打開了,我以爲是壞人,結果沒有想到,是靜姨。”
林靖塵皺了眉頭,警惕地眯起眼睛,“靜姨是誰?”
他自小也是在舒府玩的,怎麽從未聽過這個人。
舒牧回憶着,當年那個渾身是傷,躺在他們家門口的女人。
替蘇晚回答道:“當年有一個女人,突然倒在了我們家門口,滿身是血,是母親心軟将她救了回來,養在家中,在家養傷的那段日子也不說話,應該說我從未聽她說過一句話,也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還是小婉起的名字,說她都不說話,每天安安靜靜的,不如就叫她靜姨吧。”
“靜姨從櫃子裏把我抱出來之後,就帶着我走了。”蘇晚擡頭盯着林靖塵。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千玄門的門主。”
這也就解釋了,當年落在舒府的那半塊令牌。
司雲起微微蹙眉,眨眼又恢複平靜。
“家師當年追查千玄門的門主,查了許多年,結果一直沒想過當年名聲四起的千玄門門主,竟然會是個一位女子,怪不得每次去查到最後,都會被她跑掉。”
“其實師父當年就是因爲受了重傷,才會昏迷在我們家門口。殿下,你昨日手中拿的令牌,應當是十年前師父無意中落下的吧。”
雖然是疑問,她卻很确定。
林靖塵從懷中,又拿出了那塊已經破損不堪的令牌。
蘇晚伸手拿過令牌,摸着上面的痕迹,攥着令牌的手指尖發白,“再後來,我就拜了靜姨爲師,讓她教我武功,我想要複仇,想要查出真相,究竟是誰要我們舒家家破人亡。”
蘇晚精緻的小臉冷凝着,眸裏火光閃閃,“要不是師父救了我,我可能早就被燒死了。”
“那靜姨現在呢?”
“我被安置在了雲水鎮的一個村戶之中,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着,直到三年前,我準備進京。”蘇似真似假地說道。
“師父将身上的所有積蓄都給了我,然後解散了千玄門,隐居山林。”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時都沒有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