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雲起點頭,道:“錯不了,四年前,千玄門的人,最後一次出現,就是在江南的一個小鎮裏,我們抓到的那人,雖然一被抓就已經服毒,但他身上卻是有一樣的令牌。”
“雲水鎮?”
司雲起眼神一閃,說不清是喜是愁,當年那個小鎮,确實就是雲水鎮。
林靖塵笑容變得笃定,收起手中的碎片,将它好好地放存在木盒之中。
“雖然我很不願這樣想,但當年的大火,與千玄門一定逃不了幹系,衍之,你暗自調查了她快半年了,可有什麽發現沒有?”
雖然沒說名字,但司雲起知道他話語中的她是誰。
“未曾。”
“我也不瞞你,我讓墨影查過她的身世,确實是來自雲水鎮。”
司雲起抿了抿唇并未多言,随即林靖塵繼續說道。
“衍之,孤找了阿滿十年了,都沒有消息,當年舒府的一場大火,幾乎把一切都燒光了,可找遍了舒府,就隻看到了舒太醫和蘭姨的屍體,并沒有找到阿滿的屍體,如今卻突然出現一個,讓孤怎麽不懷疑。”
“可太過相似更讓人起疑不是嗎?若這又是太後的陰謀,豈不是中了計。”
司雲起的聲音清冷而又理智,“殿下,你我二人與阿滿一同長大,你想找到她的心思我都明白,可如今沒有證據,并不能證明她就是阿滿。”
“聽說你最近跟她走的很近?”林靖塵顧左右而言他。
司雲起微微擰眉。
他知道,他身邊一直都有太子的人看着,“隻是公事交涉的多了些,畢竟她現在也算是我六扇門的人。”
“倘若她真的是阿滿,孤奉勸你,離她遠一些。”
林靖塵斂了笑容,一聲話語似警告一般,“雖然你是我從小的兄弟……”
“但,她也是孤認定的太子妃。”
“屬下明白。”
司雲起起身而立,腰間墜玉的流蘇随風搖曳,衣袂翩跹。
林靖塵看着司雲起離開的背影,問身邊站着的人,“墨影,你說她會是阿滿嗎?”
“不知。”墨影神色不變,一本正經地回答着。
林靖塵挑眉看了他一眼,暗自揣測,“我還以爲,你會希望她是。”
……
“小白你輸了!快喝!你可不能耍賴!”
蘇晚的聲音清脆,在一衆低沉的話語聲中,顯得格外突出。
黑鷹不服氣地喝幹淨碗裏的東西,皺着一張臉,“分明是胡哥玩賴,說好公平對決!”
胡晔敲着黑鷹的腦袋,揪着他的耳朵,“你小子聽起來很不服氣啊?”
“那是胡晔哥厲害!”蘇晚滿眼的敬佩。
胡晔哈哈笑出聲,将蘇晚拉到自己的座位上,讓她坐下,“阿晚,來,哥教你,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司雲起進門的時候,看到的正巧是這麽一番鬧劇。
蘇晚一身官服,小小的個頭,坐在一群大男人中間。
和黑鷹各坐一邊,兩邊各站着一撥人,輕輕一瞥,可都是他手下的良将。
他微微蹙眉,聲音冷冽,“都在幹什麽?”
“是大人回來了!”
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幾個屬下手忙腳亂地将桌上的東西收起來,在一旁站定。
蘇晚好似沒有注意到他們行動的變化,反而興沖沖地站起來。
朝着司雲起跑過去,“大人您要不要一起玩?”
“玩?”
司雲起微勾起嘴角,悠悠道,“玩什麽?”
“骰子啊!”
蘇晚沒有聽出司雲起話語中的責問,手裏還抓着瓷碗,“胡晔哥他們剛教我的,可好玩了,輸的人還要喝苦瓜汁。”
天氣陰沉,一陣風吹來帶來了一絲寒意。
蘇晚覺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些冷,心想許是今日穿少了些。
司雲起掃了她一眼,冷笑一聲,“讓你進六扇門,就是來這裏玩樂的嗎?”
蘇晚咬着唇,向後退了半步,“大人您是生氣了嗎?”
司雲起剛想開口說話,她身後的人,就一個接着一個站了出來。
胡晔走過來,将蘇晚護在身後,“大人消氣,是屬下思慮不周,想着今日閑暇,就帶着弟兄們一起玩了玩骰子,阿晚一個人在京城待着,帶着她也能好玩一些。”
“是啊大人,看阿晚每天一個人待着,多可憐啊。”
第二個說話的,是他身邊得力的小捕快陳安。
陳安的媳婦,還是他們侯府以前的廚房丫鬟。
司雲起似笑非笑地看着蘇晚,噙着這個稱呼,“阿晚?”
蘇晚臉一紅,有些羞赧地低着頭,“阿晚是我……”
似乎是被她的直白樂到了。
司雲起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當然知道阿晚是你,跟我出來。”
蘇晚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嗎?”
“不然呢?”
司雲起看了一眼屋内的人,“其他人,要是真的閑的沒事幹,去把以往的卷宗翻出來,一人寫十篇筆記出來。”
桌邊的人連忙收這桌椅闆凳,齊聲和了一句,“是。”
黑鷹也跟着走了出來,他跟在司雲起的身後告狀。
“大人你都不知道,晚晚現在有多吃香,胡晔哥、陳安哥他們,一個個看護着緊,尤其是胡晔哥,喜歡的喲,似乎還想讓蘇晚當他的兒媳婦!”
“你可别亂說,胡晔哥的兒子今年才十六歲,跟你一般大。”蘇晚抿嘴,瞥了他一眼。
“女大三抱金磚。”
黑鷹怼了回去,“你上次自己看話本的時候,自己說的。”
蘇晚仰頭瞪了回去,“那我肯定要找一個比我大的啊,我可不喜歡比我小的。”
司雲起聽着身後兩人鬥嘴。
本沒有打算開口,如今卻帶起了好奇心,“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
蘇晚臉上帶了些紅暈。
這種兒女情長的東西,她跟小白開玩笑地聊一聊倒沒覺得什麽。
如今被司雲起聽到,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
黑鷹的聲音還未消停,又鬧騰了起來,“那就不提胡晔哥,還有陳安哥家的嫂子!以往嫂子最疼愛我了,每次來給陳安哥送東西的時候,都會給我帶上一份粉蒸肉。”
“今時不同往日,嫂子如今頓頓都給蘇做糖醋排骨,都不做我愛吃的粉蒸肉了。”
“那是因爲你每次一吃粉蒸肉,都要吃上十幾塊,陳安哥的月例都沒有你多,哪有錢供你吃那麽多!”蘇晚默了一瞬。
“再說,糖醋排骨分明每次你吃的都比我多!”
黑鷹冷哼一聲,抱着胳膊,感覺嘴裏的苦瓜汁更苦了。
司雲起眉頭一皺。
沒想到,不過半個月,這小姑娘和他這些屬下竟然已經熟悉至此了,究竟是她真的讨人喜歡,還是說心機太重。
“行了。”
司雲起在院中的石桌邊上坐下,看着身邊站着的蘇晚。
“是我考慮不周,六扇門中本就沒有姑娘家,你一個人呆在這裏多有不便。”
蘇晚下意識地去抓肩側的頭發,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一身男裝,及腰的長發也被束了起來。
“我不要丫鬟的,那些大哥大嫂們一個個待我極好,都很照顧我,還有小白啊,每日同他玩樂也挺……不對不對,每日同他一起學習,一起讀書,也不乏是一件趣事啊。”
她注意到司雲起忽然變了的眼神,連忙改口。
想着方才林靖塵說的話,司雲起喉結上下滾動了一陣。
手指輕輕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面,“等這次從沂州回來,我會給你找一個婢女跟在你身邊,也好有個伴。”
整日同男人混在一起,着實不像樣。
“沂州?”
蘇晚擡起深埋着的臉,“大人又要出遠門了?”
“不是我,是我們。”
司雲起用下巴示意了一番蘇晚,“你也要去。”
蘇晚愣住,半晌沉默後,眨着眼睛問道:“我也要去?我一個仵作,跟着去做什麽?我不去,這兩日案子多的很的,我還要同陳安哥一同查案去。”
“案子多的很,你們還有時間玩骰子?”
“這……”蘇晚低頭,欲言又止。
“此次不是以六扇門的身份出行。”司雲起解釋道,“若隻有我和小白,多有不便。”
“那我又有什麽用?”蘇晚疑惑地看過去。
司雲起冷哼了一聲,微笑道:“你……是我的丫鬟。”
……
距離沂州僅幾裏之遙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飛馳而來。
駕車的是個年紀稍大的男人,長相周正,穿着一件褐色的絨襖子。
車簾從裏面掀開,一位櫻紅色裙裝的女子探出頭來。
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一閃而過的樹叢,“胡晔哥,我們什麽時候能到啊?”
胡晔轉過頭看向冒着腦袋的蘇晚,“就快了,阿晚,冒着頭小心受了風,趕緊回車裏呆着,再過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蘇晚鑽回了車裏,對着車裏面的人說了一句:“胡晔哥說,還有半個時辰才能到。”
車内的人一身墨色長袍,衣擺上繡着精緻的雲紋。
隻是神色不太好,似乎有些疲憊,此刻閉着眼睛休息着。
“蘇晚……”
随着司雲起輕輕一聲呼喚,蘇晚心中一驚,看向了司雲起。
剛想質問他又有什麽事情,卻一把被對面的人按住了胳膊,“晚晚,你現在的身份可是ㄚ鬟。”
她心中不忿,扭頭狠狠地瞪了黑鷹一眼。
這一路上,司雲起拿自己當丫鬟使喚的别提多開心了。
渴的時候要喝水,餓的時候要吃酥餅,冷的時候還要她把毯子拿出來,蓋着毯子熱了還讓她扇風。
蘇晚抿着嘴巴笑着,溫柔地問:“少爺,您想要些什麽呢?”
司雲起擡眼看了看她的神色,眼中笑意明顯,“渴了。”
“奴婢這就給您倒水。”
蘇晚學着ㄚ鬟的動作,像模像樣地倒了一杯熱茶,送了過去,“少爺,請喝茶。”
司雲起伸手碰了下茶杯,又慢悠悠地收回手,“太燙了,不喝。”
蘇晚皺眉,哪裏燙了?沒見她手還抓着嗎?
下一秒,她勾着唇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這就給您吹吹。”
她趁着司雲起又閉上眼睛的間隙,抓了點方才吃的桃酥落下的粉,撒進了茶杯之中,“大人,茶涼了。”
稍微逗一逗她,沒想到這小姑娘竟然還想着報複回來了。
司雲起當然是注意到了蘇晚的小心思,不置可否的一笑,“本少爺突然不渴了,這杯茶就賞你了吧。”
“你!”
蘇晚沒忍住心裏的脾氣,手不自覺地高擡,“大人分明就是在戲弄我!你分明都沒有過丫鬟,現在就是在過這個少爺的瘾!”
司雲起伸手抓住她将要落下的手,看着她因爲生氣變得微紅的臉,笑容微微一愣。
小時候,他和靖塵惹阿滿生氣的時候,她也是這般追着他們打,而且專打他們額頭,連這打人的習慣都一模一樣。
他眼神微變,抓着蘇晚的手,不自覺用了力氣。
她感覺手腕上疼痛難忍,皺了皺眉頭,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大人,您怎麽了?”
司雲起斂起面上的神情,放開她的手。
拿起蘇晚方才放在一旁的茶水,黑鷹剛剛是看到蘇晚做了什麽的,剛想開口阻止,就發現大人已經将茶杯裏的水,一飲而盡。
壓抑住心裏的異樣,司雲起又閉着眼睛,靠回了車廂邊上休息。
蘇晚啊蘇晚,如果你真的就是阿滿,那你回來,究竟是爲了什麽。
蘇晚對司雲起此時的表現甚爲不解,一臉疑惑地看向黑鷹。
黑鷹無奈地攤了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大人這是怎麽了。
馬車漸漸放慢了速度,沒多久便停了下來。
胡晔掀開了車簾,“大……少爺,到了。”
“可算是到了,坐了好幾個時辰的馬車,我腰都疼了。”
蘇晚伸了個懶腰,第一個跳下馬車,看着身邊精緻大氣的房屋,“這是……客棧?”
“小白,去定房。”
“幾個?”
“這還用我教你嗎?”司雲起皺了個眉頭,有些不解他爲何問這個問題。
黑鷹撓撓頭,“那阿晚是跟我們同住嗎?”
每次出門,都是司大人單獨一間,其他幾個兄弟包個大通鋪,這還是第一次有姑娘跟着。
司雲起:“……”他這都養了些什麽屬下?
蘇晚大驚失色,頓時羞紅了臉,連忙後退,“誰要與你們同住!”
她可是清白姑娘!
司雲起沒好氣地丢了錢袋過去,漠然開口,“要兩間上房。”
“知道了,知道了。”黑鷹抓着錢袋趕緊往客棧裏面跑。
司雲起這廂剛回過頭,想要安排胡晔和其他幾個下屬。
就發現身邊的粉衣姑娘,早已沒了蹤迹,眉頭一皺,沖着胡晔問了一句,“她人呢?”
胡晔尴尬地笑了聲,指着街對面的首飾鋪子,“阿晚年紀小,被這些東西吸引住了也不是什麽怪事,我家那婆娘一大把歲數了,在街上看到這些東西,照樣挪不開眼。”
言下之意就是,大人您可千萬不要責罵她。
司雲起看着蘇晚活潑亂跳的背影,歎了口氣,“我知道了。”
這小姑娘還真是厲害,短短兩個月,竟然将六扇門裏的弟兄們收服個遍,各個站在她那頭,幫她說話。
他走進那家鋪子的時候,就看到他的小丫鬟,正盯着一個紅珊瑚镯子挪不開眼,臉上就差沒有寫着想要二字了。
沂州近海,多的是這些海裏的玩意兒。
而蘇晚自小在山鎮裏長大,從小到大都未曾見過海。
司雲起靠在一旁的櫃台邊上,盯着蘇晚的側臉。
随後,聽到她用一種很期待的語氣問店鋪老闆,“請問,這個手镯多少錢?”
蘇晚這衣裳,在京裏也就是個普通人家的丫鬟。
可是在這偏遠的沂州,普通百姓看得也就不一樣了,他們哪見過這麽好看的衣裳,一定是哪位貴人來這裏玩樂。
那店家倒是絲毫不猶豫,笑嘻嘻地開口,“姑娘,這可是上好的珊瑚,不多不少,正好三兩銀子。”
蘇晚瞪大了眼睛,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多少錢?”
店家很貼心地伸出了三隻手指。
她瞬間傻了眼,一個手镯子賣三兩銀子?
她一個月的月例還不到一兩銀子,這一個手镯就要她将近四個月的工錢?
“哎喲這位姑娘,我這可是難得的紅珊瑚,你看看這光澤,這水準……”
店家将這個手镯誇得那是一個五光十色,奈何,卻沒有打動蘇晚的心。
蘇晚将價值三兩銀子的手镯放下,就要往門口走去,“算了,我不買了。”
店家不忍心這麽一個大客戶就這麽溜了,連忙開口喊住蘇晚,“要不姑娘在看些别的東西,店裏還有許多别的玩意兒,什麽珍珠耳墜,珍珠項鏈……”
“老闆這也太貴了,要不您好人好心,便宜點吧?”
蘇晚是真的喜歡這個手镯子。
司雲起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段記憶,也是一身藕粉色衣裳的小丫頭,對着賣糖葫蘆的老闆撒着嬌,苦苦哀求着。
“老闆叔叔,我沒有這麽多錢,您好人好心,便宜點吧?”
他喉結上下滾動一番,突然開口:“這個手镯,我要了。”
蘇晚一怔,猛地擡頭,錯愕地看着他。
就聽到司雲起對着那個店家說道:“就這個紅珊瑚手镯,不用包了,直接給我。”
“好嘞!”店家喜笑顔開,連忙招呼着小二過來。
蘇晚手裏緊緊攥着錢袋,一臉的不忍心,用動作表達着心中的拒絕。
司雲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若非自己的錢袋被小白拿走了,現在也不用等蘇晚掏錢。
迫于司雲起的眼神威脅,蘇晚從自己的錢袋中,掏出了三兩銀子,遞給了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