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血迹是何意?是滿床都是噴灑的血迹,還是說,隻是衣襟處有血?”
“這……”
蘇晚依舊沒有擡頭,從卷軸中又拿出一根較長的銀針,對準金承胃部的方向,探入屍體之中。
“若是這都想不出來,應該也沒有很多血吧?”
金渝臉色慘白地跪下,“這……小的真的不記得了。”
“你說你給少爺送了雞湯?萬一是你在雞湯中下了毒呢?”
“大人明鑒,小的給每個房中都送了雞湯,若是雞湯中有毒,怎麽會隻死了少爺一人。”
金渝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看向一旁的司雲起,“司大人,您也喝了雞湯的,您可以給小的作證啊!”
蘇晚追問道:“那你若是隻在你少爺的碗中下了毒呢?”
“雞湯裝在相同的碗中,都是各個房中的丫鬟小厮自己選的。”
蘇晚看着窗外的日頭,推算着時辰,“可你送給少爺的時候,可隻有一個人,隻要那個時候下毒不就可以了嗎?”
“蘇大人,昨夜的雞湯還放在少爺房中,大人有所懷疑,小的這就将那雞湯端來。”
蘇晚聞言也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那你去吧。”
金渝離開後,司雲起看似有些不解地開口問她:“爲何要故意将金渝支開?”
蘇晚估算着時間,已經差不過多了一刻鍾了,她蹲下取出方才放入金承口中的銀牌,仔細地看着銀牌的變化。
“大人,蘇晚鬥膽猜測,您也是見過兇殺的人,若是一刀插入心脈,再拔出來會怎樣?”
司雲起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應當……會有很多血噴濺而出。”
“那若是屋内并沒有噴灑的血迹,隻有屍體身側有血流出的話,又說明什麽?”
蘇晚看着屍體身上的刀口,在腦海中構思着當時的場景。
“我知道,那就說明……兇手在刺刀的時候,人已經死了,所以不會有血。”
黑鷹突然插口說道,頓時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說,胸口上的刀是死後傷?那也就是說,緻命傷是脖頸處的血洞?”
若緻命傷是血洞,兇器或許就是長針一般的東西。
很有可能是女子用的簪物,那兇手或許就是個女子。
司雲起皺了皺眉頭,似乎不是很認可黑鷹這個猜測。
下一瞬,他就看到蘇晚搖了搖頭,她的眼中滿是自信的笑意,“不,這脖子上的傷口,也是死後才傷的。”
看着她手中的銀盤與銀針,銀牌的底部,和銀針尖端都有發黑的痕迹。
司雲起的心中隐隐有一些猜測,而蘇晚的下一句話,就正好應證了他的猜測。
“金承,是被毒死的。”
不愧是蘇大人。
黑鷹愣愣地看着她,吞咽了番口水,内心的崇拜油然而生。
蘇晚将白布重新給屍體蓋上,脫下一直戴着的手套,丢入方才起就一直在煮着的醋中。
又用提前準備好的皂莢水洗了洗手,走出了房門。
“你要去哪?”黑鷹狐疑地追問了一句。
“去見見那些兇手。”
屍體的心口處有數道傷痕,而且刀口的痕迹卻有兩種力度,應當是有人先刺了一刀,後又有人給屍體補上了幾刀。
還有脖頸處的血洞,血洞的長度很深,不像是尋常家女子的力度可以做到的。
若真是女子,也應當是個内力深厚的女子。
但是……
蘇晚看着面前站着的這位扮着婦人髻的女子,頭戴一隻白簪花,一身缟素。
此刻一臉憔悴地沖她微笑着,且不論她這般打扮,怎麽像話本中的孤魂,就看這夫人羸弱的身形,手臂上都沒有多少肉的模樣,也不像是有功夫的樣子。
江菀第一眼先看到了司雲起,“民婦見過司大人。”
司雲起收斂起笑意,一臉平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當作應和。
随後轉頭看向蘇晚,“我去找老夫人談論些事情,你一定要好好拿好我方才交給你的東西,那可是在金承的屍體周圍發現的,應當是兇手留下的東西。”
蘇晚内心蓦地一驚,擡眼盯着他,他什麽時候給她東西了?
下一刻,她猛然反應過來,接着司雲起的話說道:“蘇晚明白,既然那證物是兇手留下的,必定能指明兇手的身份。”
黑鷹沒有聽懂,看了看蘇晚,又瞄了眼身邊的司大人,卻發現司雲起的眼中,滿是笑意。
顯然是對蘇晚的反應特别滿意。
司雲起走遠後,江菀又溫柔地沖蘇晚說了一句:“蘇大人,久仰。”
蘇晚不擅長與人交流,這時也是第一次聽到别人這般恭維,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做。
求助地看向身邊比她高半個頭的少年,“我才來半日不到,就有威名了嗎?”
黑鷹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他怎麽知道?爲什麽這消息會傳的這麽快。
見蘇晚似乎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黑鷹好意提醒了一下,“人家在跟你打招呼。”
蘇晚不自然地輕咳兩聲,“敢問夫人是?”
金殊站在二人身旁,伸手替二人介紹了一句,“這位便是兄長的發妻,家嫂江氏,還有這位是嫂嫂的兄長江黎清。”
蘇晚擡起頭,就看到江黎清沖自己溫和地笑着。
她有些疑惑,“這大戶人家嫁姑娘,都帶着哥哥一起嫁過來嗎?”
黑鷹差點沒有忍住笑出來,如今硬是逼着自己緊緊掐着大腿。
這個蘇大人,看似一副傻傻的樣子,還當是個無趣的人,結果這說話倒是有意思的很。
兄妹二人的表情,都微微有些尴尬。
江菀先反應過來,沖着蘇晩委婉笑道:“蘇大人誤會了,兄長隻是這幾日在侯府小住。”
他們兄妹二人的關系向來很好,此番江黎清進京,一是爲了準備秋闱。
二便是來看看妹妹嫁入侯府後,日子過得如何,哪知道竟發生了這等事情。
蘇晚抿起嘴唇,對這個人爲何在這也不是很感興趣,“金夫人找我可是有事?”
江菀聲音淡雅溫柔,聽上去倒是很舒服,“也沒什麽事,就是看着蘇大人姑娘家,獨自一人做事應該很不容易,不然就讓我身邊的丫鬟跟着,來幫幫蘇大人也好。”
說着,就将眼神看向身邊的小鬟。
蘇晚直聲拒絕,“多謝夫人好意,但是我一個人慣了,倒也不需要丫鬟跟着。”
找個鬟照顧她,她看是想找人盯着她才對吧,說不定還真被她和司大人炸出來了,想來偷回那個證物。
江菀還想說些什麽,黑鷹突然很用力地咳嗽了兩聲,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他還在這站着呢,怎麽就隻有蘇晚一個人了?
蘇晚倒是突然開口說道:“夫人若是有心,能否爲我安置一間客房?”
她想到了自己荷包中,所剩不多的銀兩,有些羞赧。
江菀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點了點頭。
“自然可以,西院正好有一間客房,蘇大人住剛好。”
“西院?”
蘇晚倒是沒有直接答應下來,她看了眼身邊的黑鷹,“你們住哪?”
黑鷹随口答道:“我自然跟着我家大人住在東院。”
蘇晚看了二人一眼,什麽表情也沒有,“夫人不必麻煩,不知東院可還有别的房間?若是可以,夫人就将我安置在司大人隔壁就好。”
江菀微微一愣,面露尴尬,似乎很難啓齒。
“有倒是有,但蘇大人姑娘家,同男子同住,似乎有失禮節,其實西院離……”
“無妨。”
蘇晚偏頭看着她,面色淡定地解釋道,“我同大人在六扇門的時候,也都是住在一個院落中的,所以并不會有什麽尴尬之處。”
身後的黑鷹,滿臉的難以置信。
你胡說!
他家大人清清白白,何時和姑娘一同住過!
不對!
他家大人什麽時候住在六扇門過!他們都是回家住的!
奈何,蘇晚在身邊偷偷擰着他的胳膊,讓他有口難言。
蘇晚同幾人聊了兩句後,便打算離開了。
“時辰不早了,司大人還等着我回去,那我就不擔擾了。”
江黎清看着她的背影,警惕地眯了眯眼,“這個蘇晚同那位司雲起究竟是什麽關系?”
司雲起是前些日子來府中的貴客,老太太對他很是欣賞。
雖說他們江家與京城并沒有什麽關系,但承遠侯府的名号,他還是聽過的。
江菀斂了笑容,眼神一片冰冷,她伸出手,身邊的鬟立即扶上來,“罷了,一個小姑娘而已,能引起什麽波瀾。”
蘇晚和黑鷹回到屋中的時候,天已經半黑,但司雲起似乎并不在屋内。
在房中轉了一圈,蘇晚注意到了桌上的一幅水墨畫,畫的是波瀾不驚的湖面上蕩着一葉扁舟,山邊是即将落下的暮光。
她心中對這作畫之人贊賞不已,好一副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美景,意境深遠大氣。
她視線往下看去,“衍之著。”
衍之?這是何方大家,她怎麽從未聽說過?
“衍之是我的字。”身後傳出一道熟悉的聲音。
司雲起正好從門外進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桌邊,彎腰盯着畫作的蘇晚,微微挑眉後,便直接走了過去。
剛在她旁邊站定,就聽到她嘴中的聲音。
蘇晚站直身子,不經意地往後退了半步,語帶感慨地說道:“大人的字倒是很好。”
“衍,水朝宗于海也,乃是坦順之意。”
司雲起倒是不吝啬解釋,輕飄飄的語氣配合着淡定微笑的神情,“乃是家父希望我,可以一生平安,事事順心罷了。”
“令尊對大人可真是關愛。”
蘇晚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但不知爲何,他卻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豔羨?
“且不說這些了。”
司雲起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大人方才說的話,可是蘇晚想的那個意思?”
司雲起忽而輕笑着,“你想的什麽意思?”
蘇晚簡要地将她所猜測的想法告訴了他,就見司雲起臉上帶着溫柔的笑容。
“若不是你是個姑娘,我還真想讓你跟着我當随從。”
他們倆相識也不過兩月,卻總會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他感覺自己的想法無需多加解釋。
蘇晚就能很容易的明白,比小白那個等着他解釋的反應好太多了。
被誇獎的蘇晚自然是高興的,一時激動,還說了一個她發現的小秘密,“大人,我發現這個江菀愛慕的似乎另有其人。”
說到這裏,她故意停了下來。
司雲起轉頭,擡眼看去,正對上她含笑的雙眼,漆黑幽深,隐隐透出一絲狡黠的意味,心中不免覺得好笑。
這小姑娘果然還是小姑娘,談到些開心的事情,就藏不住心思。
又見她不再說話,他了然地配合着說了一句,“是誰?”
蘇晚分明就等着他問,此刻卻是故作平靜,開口說道,“我看她的眼神和說話的語氣,倒像是對這個小叔子情有獨鍾。”
黑鷹坐在身後的桌子邊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這你都能看到的出來?”
“不明顯嗎?”蘇晚反問道。
那種感情隐忍不可宣發,同他說起話來,嘴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臉上還會帶着些紅暈。
江菀對金殊的情思,似乎根本就沒有想藏匿的心思。
少年似乎是在回憶當時的場景,隻不過他當時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别處,半點也沒有想起來少夫人的神情。
但是恍惚之間,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還有,你爲何要毀了我家大人的清白!還說什麽大人與你同住一屋。”
話音剛落,司雲起好奇的眼神就飄了過來,似乎是等着她的回答。
“我那是……”
蘇晚眼神微微閃爍,這聲音不像平時幹脆,有些拖泥帶水,給人感覺有什麽事情不好說一般。
其實也沒什麽,司大人在靈堂前的那番話,無非是将她引出來。
兇手定會到她這來尋那證物,她這番做法也就是禍水東引,再引回大人身上罷了。
隻不過,當時沒有想太多就随手編了一個借口,如今再回想起來,确實有些不太妥當。
“說不出來了吧。”
小少年好像發現了寶藏一般,臉上盡是掩蓋不住的笑意,傲氣凜然道:“我就知道我猜對了,你其實是看上我家大人了,所以才會追着他跑了三個多月,誓死都要追随我家大人!”
“你别胡說。”
蘇晚臉色一變,倏地擡眼看向司雲起,卻隻見他姿态優雅的啜了口茶。
好似黑鷹方才說的是他人的八卦,并無其他異樣之色。
也是,傳聞說司大人不近女色,又怎麽會因爲這點小事情,感到驚慌。
蘇晚這才安了心,長歎一口氣伸手拍了拍黑鷹的肩膀,一臉正經地說着:“小白,腦補是病,得治。”
蘇晚說完後就低頭跑出了屋子,跑回了自己的房間裏。
黑鷹看着蘇晚落荒而逃,笑着看向司雲起,“這個蘇晚,我開個玩笑竟然還鬧脾氣了。”
他等着司雲起回應,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他說話,他擡起頭看了一眼。
卻見他負手而立,仰頭看着天上半隐于雲層裏的圓月,沉吟了一番後,淡淡地笑道,“小白,有沒有覺得今晚的月亮很是好看。”
“什麽東西?”
黑鷹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似乎不知道他爲什麽會突然提到月亮。
司雲起意味深長地看了門口一眼。
不過聽聞月圓之夜,總會有些事情要發生。
夜已深,晉安侯府中一片寂靜,偶爾池塘邊會有幾聲蛙鳴。
月亮隐沒在雲層中,使得月光都變得朦胧了許多,東院裏的樹木十分茂盛,幾乎遮住了東院的一半。
一陣夜風吹過,夾雜着雜草發出“沙沙”的響聲,樹枝随着夜風搖擺起來。
映在地上的樹影斑駁,屋檐下出現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夏夜悶熱,人們在睡前,總會在窗邊特地留了一個小口。
随後一道紅光,忽然從蘇晚床邊的窗戶口透了進來,火光中徐徐飄起白煙。
約莫一刻鍾的時間過去,來人輕輕推開了窗戶翻入屋内,窗外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照入屋内。
灑下一片清輝,床上的人悄悄翻了個身子,面靠着牆睡着。
來人深深地看了床上一眼,腳尖緩緩地向前移動着。
“腳步聲能不能安靜點,你吵到我睡覺了。”
床上的人突然開口說話,是一道清脆利落的少年音。
刹那之間,那人握住刀柄,眼如獵鷹,緊緊地盯着床上的身影。
這怎麽可能!
這分明是那個姑娘的客房,怎麽會是個男人躺在床上。
黑鷹心不在焉地掃了來人一眼後,從床上爬了起來。
沒兩下就将來人用繩子綁了,帶出了門外。
他帶着人到隔壁屋的時候,便看到自己從小就仰仗的司雲起,正坐在椅子上,單手撐着頭閉着眼睛休息。
而在他的床上,四仰八叉躺着的不是蘇晚又是誰。
“你居然讓少爺把床騰給你!”黑鷹驚呼出聲,勢有一種要将蘇晚給扔出窗外的感覺。
蘇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雙手支撐起身子坐起來。
一直坐到黑鷹從門口走到她身旁坐下,她一直空白的大腦,才總算回過神來。
她今夜本已經回房休息了,忙活了一天确實勞累。
就當她準備上塌的時候,黑鷹突然敲了她的門,說大人讓她過去找他。
她本來以爲司大人真的打算讓她自己對付兇手的,如今這般才知道他原來早有打算。
隻不過一開始她還坐得好好的,後來實在抵擋不住困意,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是她分明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怎麽醒來會是在床上?
見一旁的司雲起也早已睜開眼睛盯着自己,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連忙掀開被子整了整衣裳。
又稍微理了理因爲躺着有些淩亂的鬓角,走到房中央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