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師發号施令,說出那句下課後,同學們便背起早已收拾好的書包,争相往校門口的方向跑去。
教室裏,除了幾個留下來值勤的孩子,便隻有牡小宇一個人,坐在位置上靜靜地寫作業。
幾個值勤的孩子,唉聲歎氣地問牡小宇。
“牡小宇,你怎麽還不走?”
“要不要幫我們打掃教室啊?”
“你爲什麽要在這裏寫作業呀?”
牡小宇對此充耳不聞,仍然低着頭,一聲不吭地寫自己的作業。
有人搖了搖頭,怨恨地嘀咕了一句“怪人”,便沒再理他。
一個小時後,教室裏隻剩牡小宇一個人了。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想要回家的意思。
正在檢查教室的保安大叔,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走到了教室門口。
他眯着眼,敲了敲教室大門,不悅地對牡小宇喊道:“喂,小鬼,怎麽又是你,你趕緊回去,我可要關門了!”
牡小宇沒有擡起頭,極其專注地揮動手上的鉛筆,就好像保安大叔并不存在一樣。
保安大叔氣不打一處來,陰着臉走了進來。
粗暴地拍了拍牡小宇的桌子,“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牡小宇猛地擡起頭,仿佛受到了驚吓似的,霎時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急忙把書桌上的某樣東西,塞進口袋裏,合起桌上的書本,然後茫然地盯着保安大叔。
“我再說一遍,趕緊回去!”
牡小宇眨了眨眼睛,點點頭。
以最快地速度,将所有東西都塞進書包裏,從教室裏跑了出去。
而在他奔跑地過程中,保安大叔卻看見,從牡小宇的口袋裏掉了一樣東西出來,滾落在了走廊的陰影處。
保安大叔走了過去,還以爲牡小宇掉的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原來隻是一個紙團。
他本來想直接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卻又想起剛才那孩子一臉驚慌的樣子,又覺得好奇,迫不及待地打開那張紙。
然而,他定睛一看,卻被裏面的内容吓了一跳。
……
此時,已是日暮時分。
夕陽照射在教學樓上,反射出橘紅色的光芒。
而整個校園,卻被長長的陰影籠罩着,恍如黑夜般幽暗。
牡小宇坐在學校門口花壇旁的階梯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馬路延伸的最遠方。
今天是他的生日,前幾天爸爸答應他,會來學校接他回去慶祝生日。
“會有驚喜哦!”
爸爸摸了摸牡小宇的腦袋,神神秘秘地說。
各種汽車來來往往,揚起陣陣灰塵,沒有一輛車或者一個人爲他停下。
他就知道,和大多數時候一樣,爸爸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不會來接他。
自從媽媽卧病在床後,爸爸就變了,再也不是以前的爸爸了。
十歲的孩子,本該是備受呵護的對象,卻早已嘗遍了失望的苦澀與痛苦。
牡小宇不想再等下去了,他望了望遠方,不甘心地歎了口氣。
再次背起書包,準備往家的方向走去。
背後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
牡小宇轉身一看,原來是語文老師林老師的車。
林老師今年三十多歲,長得又高又瘦,爲人體貼細緻,牡小宇最喜歡上他的課了。
聽媽媽曾經說過,林老師是媽媽的大學同學。
所以,在學校,林老師總是對牡小宇格外關照。
林老師得知牡小宇又沒人來接,便告訴牡小宇,他可以送牡小宇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他們經過一家蛋糕店。
牡小宇讓林老師稍微停了一下。
牡小宇跑進蛋糕店,買了一塊小小的草莓蛋糕。
在林老師的詢問下,牡小宇坦白,今天是他的生日。
因此,林老師又在肯德基給他買了可樂,炸雞還有薯條。
爲了不讓媽媽擔心,他們從肯德基出來後,就直接回家了。
林老師住在牧小宇家對面,他把牡小宇送到家門口,就直接回家了。
回到家後,牡小宇仍然有所期待,本以爲能看到爸爸口中所說的驚喜。
可是,家裏很安靜,和往常一樣,充斥着陰冷的氣息,一點也不溫暖。
他有點想哭,可聲音卻哽在喉間,無法哭出來,隻是默默掉了幾滴眼淚。
擦幹眼淚後,他打開燈,從書包裏拿出小小的草莓蛋糕。
這是他特意給躺在病床上的媽媽買的草莓蛋糕。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蛋糕,來到媽媽的卧室裏。
媽媽還在熟睡。
幾個月前,媽媽感覺身體不适,便去醫院檢查。
從那天開始,媽媽整個人垮了,幾乎每天都在醫院度過。
但沒過多久,媽媽不再去醫院了,牡小宇不懂這是爲什麽。
隻是,媽媽就像一隻漏氣的氣球,日漸萎縮,臉上的顴骨,也開始凸出來。
回到家的媽媽,除了每天吃一些醫生開的藥片,便是躺在床上睡覺了。
一個多月過去了,她一直在睡覺,偶爾,她會醒過來,嘴裏發出一種絕望的呻吟聲。
有時候她會喊爸爸的名字,大多數時候,爸爸總是不在家。
有時候,媽媽也會哭着喊道:“小宇,拉着媽媽的手,不要離開媽媽……”
一旦這種情況發生,牡小宇會抱着媽媽的胳膊,頭埋在媽媽的胸前,告訴媽媽,他永遠愛她,不會離開她。
正在沉思中的牡小宇,發現身後有些異樣。
聽見媽媽劇烈地咳嗽了一聲,他擡起頭,看見媽媽布滿青筋的手動了動,雙眼微微地眨了眨,像是已經醒過來了。
“小宇……你回來了……”
牡小宇恍然中,果然聽到媽媽微弱的聲音。
他擦了擦眼睛,低頭笑了笑,“媽媽,你醒啦!”
“你……爸爸呢?”
媽媽努力地從床上仰起頭,目光望着卧室外面。
牡小宇急忙去扶媽媽,“爸爸剛出門了,他說工作很忙,所以又回公司了。”
媽媽又重重地咳了一聲,一臉懷疑地看着他,“真的嗎?”
牡小宇點了點頭,臉上洋溢着完美無瑕的笑容,内心卻無比苦澀地說。
“爸爸把我從學校接回來,還給我買了蛋糕和肯德基。”
他把蛋糕從身旁拿了過來,遞給媽媽看。
媽媽沉默着,長長的睫毛擋住燈光的照射,在臉上投下影陰。
牡小宇好像看到了媽媽眼角的淚花。
“今天是你的生日?”
媽媽問道。
病痛似乎已經腐蝕了她的記憶。
牡小宇愣了愣,點了點頭。
“對不起,媽媽忘了,我這就起來給你做點好吃的。”媽媽說着要從床上起來。
“不行,媽媽,我已經吃過了,我還給你帶了吃的。”
牡小宇把林老師給他買的可樂、炸雞和薯條提了過來。
媽媽看着牡小宇,臉上的表情極爲複雜。
“孩子,媽媽對不起你……”
“媽媽……”
“今天是你的生日……”媽媽的情緒很激動,再次咳了起來,“可是我……”
“媽媽,您别說了。”
牡小宇打斷道,“求您了……”
突然,媽媽抱着牡小宇,兩人哭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媽媽松開牡小宇。
她疼愛地看着牡小宇,撫摸他白皙的臉龐,“既然這樣,媽媽還是要送你一個禮物。”
她從手上取下自己的戒指,側身打開了床頭櫃的抽屜,從裏面抽出一根鏈子,把戒指穿了進去。
她微弱地笑了笑,“除了這枚戒指,媽媽沒有别的東西能送給你了,你把它戴在脖子上吧!”
牡小宇接過用紅繩穿起來的戒指,戴在脖子上。
在燈光的照耀下,鉑金戒指在牡小宇的脖子上,閃閃發光。
兩人吃完蛋糕後,媽媽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似的,突然臉色蒼白,整個人變得很虛弱。
牡小宇幫媽媽用毛巾擦了擦臉和手,媽媽就軟綿綿地躺進被窩裏睡着了。
看着媽媽熟睡的樣子,牡小宇摸了摸脖子上的鉑金戒指,感覺身上一股暖意,他希望媽媽的病,能夠早點好起來。
可是,正在他要離開媽媽的卧室時,卻看到床頭櫃的抽屜裏,有一份厚厚的文件。
他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份文件,手竟然有些顫抖。
上面寫着媽媽的名字和出生日期,以及各種資料。
仔細看,原來是媽媽的病危通知書。
“經我院檢查并已确認爲骨癌晚期……癌細胞已擴散,病情十分危急,并随時可能危及生命……”
牡小宇看着手中的那份文件,不禁潸然淚下。
更讓他心碎的是,在家屬簽字的那一欄,爸爸沒有簽字。
也就是說,不管是什麽原因,爸爸沒有簽字,就代表媽媽不再繼續接受治療了。
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媽媽有一天會離開這個世界,并且離開他。
他試圖去設想所有不好的結局……會慢慢轉變過來,媽媽的病會好起來。
總有一天,她會穿上漂亮的裙子,戴着圍裙,站在廚房爲他做最好吃的咖喱雞丁飯。
爲了避免媽媽看到他的樣子,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夜幕已經降臨,黑暗開始施展它的魔法,四周變得很安靜。
牡小宇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靠在書桌上睡着的。
是媽媽的卧室裏傳來微弱的哭泣聲,讓他醒了過來。
媽媽在哭,哭聲是那麽的絕望。
牡小宇發現自己的書本濕了,是淚水浸濕的。
他迅速地起身,身上的毯子掉在了地闆上。
有人來過,爲他蓋上了毯子。
桌子上放了一個蛋糕,和一個用天藍色的禮物盒。
一定是爸爸回來了。可是,媽媽爲什麽會哭呢?
他擦了擦臉上殘留的淚痕,往媽媽的房間跑去。
媽媽的卧室門開了一條縫,裏面有人正在說話。
“我也沒辦法,這婚必須離……這房子我也要賣了,孩子就跟着我,我會幫你找一個好一點的療養院先住着……”
爸爸的聲音聽起是那麽的冷酷,那麽的陌生,令人憎恨。
“我求你了……别把我跟孩子分開……我已經時日不多了,等我死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媽媽哽咽道。
哀求着,聲音斷斷續續,十分微弱。
“不行。”
爸爸一口回絕道,他壓低着聲音說,“公司的情況很糟糕,我現在需要錢,房子這幾天就賣,我已經物色好了買家……”
牡小宇還沒等爸爸說完,就砰地一聲推了一下門。
爸爸和媽媽同時扭頭看着他。
媽媽急忙擦眼淚,爸爸更是瞪大了眼睛。
“小宇……你怎麽醒了……”爸爸有些懊惱地說。
牡小宇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他把拳頭拽得緊緊的,怒視着爸爸。
爸爸走了過來,把他推了出去。
“我和你媽媽有話要說,你先去給爸爸倒一杯水。”
爸爸笑着對他說,身上散發着濃重的酒精味,顯然他喝了很多酒。
“你要和媽媽離婚。”
牡小宇咬牙控制自己的情緒,聲音卻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沒有,你聽錯了。”
爸爸蹲在他的身前,想要撫摸他的頭,“看見爸爸給你買的蛋糕和禮物嗎?喜歡嗎?”
牡小宇往後退了一步,躲過爸爸的手。
爸爸顯然有點不高興,他不快的站了起來,拉了拉自己的領帶。
“你這孩子,真倔!既然這樣的話,我把實情告訴你。爸爸的公司呢,遇到了一些問題,欠了别人很多債,如果這幾天不還債的話,這棟房子就要被拍賣,到時候,你和媽媽就沒地方住了。”
“如果我和你媽媽現在離婚的話,你和媽媽至少還能得到這房子賣的一半的錢。所以啊,爸爸隻是和媽媽假離婚呢!”
“假離婚?”牡小宇擡起頭,迷惑地看着爸爸。
“是啊。”
“可是……”
爸爸的臉色有些鐵青,随後又和緩了一些,“不要再可是了,爸爸怎麽可能會騙你呢?你先去房間裏寫作業,等爸爸和媽媽談好了,再給你過生日。”
“你看見爸爸給你買的蛋糕沒有,還有你最想要的手表,就在你書桌上,去看看吧!”
牡小宇還是放心不下。
一想起剛才媽媽傷心欲絕的樣子,他就知道,事情并非爸爸所說的那樣。
他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聽到沒有,給我進屋去!”爸爸命令道。
牡小宇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告訴你,你是我兒子,就得聽我的。”
爸爸暴怒了起來。
他拖起牡小宇的一隻手臂,打斷直接把牡小宇關在房間裏。
可是牡小宇努力掙紮着,反抗着。
突然,爸爸掄起手掌,扇了他一巴掌,這讓牡小宇的頭有些眩暈。
而此時,媽媽也從床上爬了下來。
嘶聲哭喊着,踉踉跄跄地走到爸爸身後,拉住爸爸的衣服。
“你别打孩子,我求你了……我答應離婚,我求你了。”
牡小宇一聽,哇地哭了出來。
他憤怒地喊道,“你不是我爸爸,我也不是你兒子。”
“你給我再說一遍?”
“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
爸爸再次掄起手掌,整張臉都紅了。
可就在他的手掌要碰到牡小宇的那一刻,媽媽擋了過來。
她緊緊地抓住爸爸手臂,嘴裏喊道,“小宇,快進去。”
牡小宇臉色蒼白地往後退了幾步。
爸爸的臉更加紅了。
趁着酒勁把媽媽甩翻在地,可是媽媽仍然緊緊地抱住他的腿。
“我求你了,别打孩子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小宇,你快躲起來……”
爸爸正附身,想要踢開媽媽的束縛,媽媽的嘴裏流出鮮血。
牡小宇看到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尖聲叫了一聲媽媽。
他的視線,落在了身邊的一個花瓶上。
來不及思考,順手抓起那個花瓶,咬牙向爸爸的後腦勺砸去。
同一時間,很多聲音響了起來,媽媽的尖叫聲,花瓶從他手裏滑落掉在地上的聲音……
更意外的是,門鈴聲響了起來。
随後,不遠處傳來玻璃被砸碎的聲音,接着,汽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警報聲。
那一刻,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隻看到爸爸捂着頭,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眼裏充滿了不可思議。
牡小宇的胃一陣抽搐,也不知道爲什麽,也許是因爲極度恐懼,他暈了過去。
到了半夜,牡小宇突然被媽媽叫醒。
他發現自己竟然睡在媽媽的床上。
他擦了擦眼睛,卻發現媽媽的臉色很蒼白,呼吸很急促,看起來很難受。
和往常一樣,牡小宇拿起了電話,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然而,第二天,當第一束陽光,探進病房窗戶的那條縫隙,照射到牡小宇的身上的時候,有人敲響了病房的門。
兩名刑警出現在病房門口。
他們擔憂地看了牡小宇一眼,輕輕地告訴媽媽,昨晚爸爸連車帶人,撞進了烏浦江。
爸爸已經死了。